“你看,我刚才已经下定主意,就算你不说惠子的事情,我都会告诉你,这样的话,牌都白打了。”他不仅不生气,反而和颜悦色地教导津岛修治,“你要计划得更长远些,阳谋永远比阴谋来得更好,我不相信以德服人那一套,但是威逼利诱终究是小伎俩。”他说,“尽量把这世界想得稍微好点,开阔一点,你很聪明,但是你太狭窄了。”
“不是说视野,我讲的是灵魂。”社会学老师问,“你能看见多少东西?你想看见多少东西?”
津岛修治不再摆出让人喜爱的孩童模样,他脸上一片漠然。
“什么都看不到。”他说。
“我也什么都不想看到。”
“不,你有想看到的事物。”老师狡黠地笑了,“现在你想知道一个人,想要查家谱,想要了解你们之间的联系。”
“这就是好奇。”
“去吧。”他说,“就在仓库里,那里有398个抽屉,从左往右三排三,再开层暗格,你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津岛修治梗着脖子,没有道谢,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人走远了,潇洒的老年人便换了个姿势,他半躺在地上,手肘支撑脸颊,另一只手端着烟枪,两根手指精妙地伫在细长的,被镀上金箔的杆上。
烟雾缭绕,熏人的烟,像是香炉峰的紫烟,盘旋飘渺向上飞。
他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拍子,口中竟唱起《敦盛》。
“人生五十年,如梦似幻般,一度得生者,岂有不灭乎——”
他似乎是高兴了,喟叹似的拖长音:“岂有不灭乎——”
身后,白光乍现。
刀刃,直切。
“咚——”
头颅,滚落在地。
……
[津岛修治、津岛修治、津岛修治……]
他展开卷轴,不住念叨自己的名字,原因不大清楚,就算是问自己也不知心底的焦躁从何而来,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已经隐隐明白父亲取名的特殊之处,却也没看清到底。
[津岛修治,津岛原右卫门,在这里!]
他的手指顺着布帛一路向后移动,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再往前看看,是母亲的名字,还有父亲的名字,与父亲名字并列的地方,是块黑斑。
黑斑图得太厚,也太用力了,无论用怎样的方法,它底下曾经写着什么字都无从得知,墨点中似乎承载了人的愤恨,千万思绪都困于其中。
他了然地想:[果然,是兄弟吗?]
[虽然没查到太多,一会儿还是给他道谢吧。]他想着,[给社会学老头儿。]
“啊————!!!”
惠子的尖叫声,划破长空。
第102章
惠子小姐趴在老头的胸膛上,呜呜呜地哭。
说是胸膛,却也盖了一层白布,人滚远的头颅被拾起来,放在身体边上,仆妇用张宽大的白布盖住了老人的身体,给他最后的体面。
看惠子小姐哀恸的模样,再联想到两人肖似的下半张脸,不会有任何人怀疑他们的血缘关系。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她几乎是茫然地想,[爸爸、爸爸怎么就忽然死了?]
她跟善壬的关系不好,善壬是社会学老师的名字。他绝对不是个好父亲,有了出身名门的妻子,却还是在外寻花问柳,放在现代,是女性极痛恨的人。惠子是他的私生女,从小时候起,就看着她柔弱的、性格并不强硬的母亲画上精致的妆容,穿绫罗绸缎裁成的裙子,坐在庭院里,痴痴地望着大门。
每每想起母亲瘦削的、菟丝子一般需要缠绕些什么才能活下去的身段,她心中就充满了痛恨。
——痛恨水性杨花的父亲,痛恨攀附男人才能活下去的卑微的母亲,痛恨被供养的自己。
她拿着对方的钱上学,又做了善壬介绍的工作,厌恶这个男人,又不得不仰仗他的鼻息生活,到头来还是跟母亲一样,当了条吸血虫。
她干这份工作很不上心,说是照顾小少爷,却总是姗姗来迟,言语也很轻慢,仿佛不好好做善壬介绍的工作,就能报复到他一样。
[但为什么,你突然死了?]长久以来痛恨的目标忽然消失了,就像是断线人偶,了无声息地倒在地上,才看见身首分离的善壬时,惠子是茫然的,她甚至没发现自己跪倒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向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