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凤把壶递给他:“好酒,珍贵着喝。”
邾吴君喜出望外,接过去猛地往嘴里灌,又猛地喷了一地。
他干咳办半晌,吊死鬼一般伸着舌头,悲愤地咋舌:“分明是黄连水!”
旭凤毫无愧疚之色,又慢悠悠地将壶从他手里夺回来:“说了让你慢点喝,我这鸿茅药酒一壶抵千金。”
邾吴君踉跄着趴在桌边,掐着自己脖子从那干呕,好像刚被人灌了一瓶鹤顶红。
“当个天帝可能死我哥了。”旭凤坐在床上,自言自语。他在“能”字上重重咬下一个重音。
锡壶被轻抛到半空,又被轻轻松松接下。
他怀里抱着壶,以一个漫不经心的姿势瘫在床上,一张脸没有半点表情。
“既然这么能,那就别当了。”
*
棠樾有些拘谨地站在门口,两手绞在一起。
他现在像被查水表一样的心脏怦怦乱跳,慌忙敛好睡衣后,脸已经红成煮虾。
好在天界第一个教会他的就是脸皮要厚,他还能强作镇定站在这里,视线往下看,干咳道:“神厄姑娘,你你……你还没睡吗?”
“没有,”神厄轻轻道,“我在想一件事情。”
“啊……什么事?”
神厄道:“那个梦境的前因后果。你不好奇吗?”
棠樾还困着。他有些头昏,轻揉着太阳穴,茫然道:“是有点。但是这院子我觉着怪,还是尽可能不要在夜间出没。实在不行就让风息明日去套话,他不是主意多么,让他想法去。”
神厄只对他笑了一下,一双清澈的眸子微微下转,安静道:“我会保护你的。”
她很少笑。并非故作高岭之花,她一般听不懂梗,有时是笑点太高,总是一脸性冷淡。在月光下完完整整笑一个出来,那自闭的一张脸风情忽然就直逼初恋。
“我……”棠樾简直快要说不出话来了,他这会儿又想起他爹,他爹怎么什么都让他学,就是没教过怎么对付小姐姐呢?天后是男的他也不该忘了自己儿子是个直男啊?
他被小姐姐笑得大脑抽筋,浑浑噩噩地披好外袍,又翻进了粟老的房间。
进入梦境前的一刻,他猛然间意识到了不对——方才在梦境外为他护法的不是风息吗?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梦境就已经漩涡一般将他的意识拖了进去。
风息……周遭世界天旋地转,他的记忆和认识也在越陷越深,杳然无踪。
他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薄雾环绕的山林,心下一片茫然。
风息是谁?
没待他想明白这个问题,一句愁音就不受他控制地脱口而出:“阴皇娘娘保佑,今个再打不着山鸡野兔,我妹和我娘就要饿得下不了床了。”
他旁边还有三两壮年汉子。这话说得可怜,旁边那几个人却没半点同情的意思,这些人一半是同样的面带愁容,剩下的神情麻木。
他们的家里已经有人死了。
旁边一个少年终于搭话道:“司厩,再待会儿猎不到也得回去了。山里比河边魔物少,黑了也不能待。”
“他”疲惫道:“我不回去,我娘和我妹一天啥也没吃,就指望着我饱了有力气给她们带吃的的回去。就打了一只鸡,我……”
少年道:“我三叔被塌房子压断了腿,前天晚上烧起来了,烫的要死,我爹半夜去林子里给我三叔找草药,他没回来。”
司厩不说话了。
一群人一言不发,在薄雾和阴冷的黄昏中跋涉着,深一脚浅一脚都是腐烂的落叶。
他们走走停停,又打到一只很小的野猪,一群人惨绿的脸上才有了一丝人的红光。司厩又开始唯唯诺诺地祝祷:“阴皇娘娘保佑……”
旁边大汉蓦地跳了起来:“别他妈念叨了,阴皇娘娘要是保佑,我婆娘还能被压在屋下面?出山的路能塌了堵死?族长敲了三天鼓能没个回声?鸡也杀了牛也宰了,还想要什么?杀人吗?”
这话太过骇人听闻,大汉才刚说完就被一堆人七手八脚捂住了嘴。
司厩给他喷得连连后退。阴皇娘娘给了他们千万年沃土,祝祷归祝祷,但他在心里也有点同意大汉的质疑。从来没有一族连着遭遇过这么多的灾难,神也许真的不要他们了。
防风集坐落在河畔,一面凭河,三面环山。传闻三山为先祖防风氏为阵法造势腾挪而来,山势极为险峻,最矫健的少年也很难藉此翻越,平日里通行全靠一条山路与河岸舟渡。
几千年来,他们都在忠诚地用繁复的手艺维护着河畔那几根精密的巨大石柱,日复一日,从未有失。就在十五天前的夜里,大封之处地裂山摇,仿佛传说中的独眼巨人发疯,手握天山欲将整条黄河河道从大地上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