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旗木卡卡西就任阴阳头的消息在平安京内外传开。与此同时,天皇也向阴阳寮内引入了大量的播磨流阴阳师,并提拔他们的首领志村团藏任阴阳权助,与亥一平起平坐。和天文历法等各项皆有涉猎的千手流不同,播磨流专精妖怪退治,因此刚一进来便分走了不小的权力。从此千手流再也无法一家独大,但至少首脑之位仍是被千手的嫡系传人所把持,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当然,在那一日御前对峙的细节流出之后,普罗大众对于这位嫡系传人的评价可就不那么友好了。
——那个旗木卡卡西,他可真是好心机呀。当年他的父亲犯下大错,整个家族遭到贬斥,只有他提前找好了水门公这棵大树,这才逃过一劫。后来他和内轮鸢一同拜水门公为师,两人难分高下,将来谁会继承阴阳头之位还不得而知;鸢是水门公的养子,说不定还更有优势一些。不巧鸢居然是个半妖,水门公也因此被迫切腹谢罪,这时他又跳出来落井下石,踩老师一脚撇清关系,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这不,讨好了天皇,可不就坐稳了阴阳头的位置?
诸如此类的流言虽不知源头,却在京都流传极广,就连阴阳寮内都不乏风言风语。卡卡西对此充耳不闻,整日只是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好似被议论的完全不是自己一样。
他安之若素,倒是有一个人忍不住了。
一日,几个闲汉正坐在河边漫聊,话赶话就提到了阴阳寮的事。一人刚说了两句,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大喊:“卡卡西老师才不是那样的人!”
他们纷纷转头望去,看到鸣人正站在河堤上,拳头紧握,眼中像是要喷出火来。“父亲从来都没有怪过老师!”
水门的孤儿处处维护着卡卡西,不论在哪里,只要被他听见有人说老师的坏话,就一定会跳出来反驳,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那几人便笑他:“你真是被迷惑得不轻!把杀父仇人当亲人,可怜,可怜!要不是对水门公发过誓,你那好老师只怕早就要斩草除根啦!”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数年后,卡卡西查出团藏与良直勾结,以阴阳术诅咒朝中政敌,甚至是雅子皇后与道康亲王。东窗事发后,团藏与良直被斩首,数百人受牵连被流放,藤原家族的这一脉就此完全衰落;而卡卡西不但重新完全夺回了千手流在阴阳寮的掌控权,还因为有功而受封案山院,一举迈入贵族行列。
至此,那些闲言碎语才终于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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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鸣人被卡卡西叫进房间里时已是深夜。他的老师衣冠整齐,似乎完全没有即将去休息的打算。旁边的火盆中有一撮灰烬,依稀可见纸张的残片,上面誊写着一首和歌。
“看。”鸣人落座后,卡卡西直入主题,将案上摊开的地图指给他看。“这四个标记,就是之前被鸢选中进行献祭仪式的地点。根据这四处,我已经能推断出最后一处地点的位置。”
“在哪儿?”鸣人神情一凛,急切地问。
“就是这里——比良坂山。”卡卡西指向京都以南的一处山峰,“这里本来就是个小型灵场,用来举行咒术仪式再合适不过。而且,”他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灵力具现为蓝色的细小颗粒,在他滑过的地方留下痕迹。“这样就清楚多了。”
“逆五芒星阵!”看着那个熟悉的图案,鸣人低声惊呼。
“没错。”卡卡西严肃地说,“我翻遍了阴阳寮所有的藏书,总算确定了这个法阵的用途。一旦鸢成功将其启动,在它范围内的整个平安京都会化作一个巨大的灵场,吸引四海八荒的妖怪前来。到那时,京都将永无宁日。”
“我会去比良坂山事先做好布置,引鸢前往那里。明晚的逢魔之刻,就是决战的时候。”在鸣人询问该怎么办之前,卡卡西抢先说道。他站起身,走去旁边的柜子里取什么东西。
“在那之后……我不会再回来了。”
听他这样说,鸣人顿时愣住,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什么叫‘不会再回来了’?”
卡卡西没有回答。他折回来在鸣人身旁坐下,将两只信封放在铺开的地图上。“这一封,你明天亲自去奈良邸,送给中纳言鹿久大人,请他设法递进御所,交给雅子皇后。前些年我帮他们母子铲除了团藏与良直一党,这份人情皇后与殿下心里都很清楚。等朝廷的局势一稳定下来,殿下就会指名你接替我的位置,成为次任阴阳头。”
他又指向另一封信。“这一封是给千手神社现任神主长门的,论辈分你该叫他堂兄。除了已经给你的九喇嘛,还有鸢手中的牛鬼之外,其余的七只尾兽式神我已都寄放在了他那里,他会指导你如何逐个驯服他们,并重新订立契约。来日牛鬼归位——”
啪!
他的话还没等说完,鸣人粗暴地一拂袖子,将那两封信扫到了地上。“我在问你,什么叫‘不会再回来了’!”
卡卡西戛然止声。
墙角灯烛的火苗微微颤动了一下。房间里一片死寂,金发少年气势汹汹地瞪着他的老师,蓝色双眸之中却开始泛起水光。
“鸢很强。”沉默片刻后,卡卡西终于回答。他偏过头去,避开鸣人的目光。“上次交手时我就明白了,现在的他能力远在我之上。如果不采取一些极端的手段……我将无法胜过他。”
“你们可以先谈谈啊!”鸣人抓住卡卡西的衣服,“如果把误会解开了,也许他就不会再进攻京都了!”
“在之前的献祭仪式中,他和他的手下已经杀了许多人,这件事不能当做没发生过。而一旦他没能被我说服,到那时就什么都晚了,我也赌不起。况且……至少琳的事并不是误会。”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就算不用赔上性命也可以——”
“鸣人。”卡卡西打断了鸣人的话。他转过脸来看着他的学生,他恩师的遗孤,面容平静,眼底却透出阴郁的颜色。“明晚的战斗,我与鸢至少有一人必须死去。除非如此,这件事将无法了结。”
“亲手杀掉水门老师后,这些年中我是靠什么支撑着才继续活下来的……你再清楚不过。”
鸣人猛地哽住。他想起父亲死去的那天,卡卡西用四赤阳阵把他关了起来,不许他去现场。水门的切腹仪式在中午就结束了,卡卡西却直到傍晚才出现,神情木然,脸色苍白如鬼魅。他解开结界,无声牵起鸣人的手,鸣人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感觉到卡卡西的手又湿又冷,像是在冰水中浸泡了很久,手指根根发红,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用力搓洗所致。
他又想起有一段时间他总做噩梦,哪怕抱着九喇嘛也无济于事,卡卡西就搬过来陪他一起睡。后来的几晚鸣人睡得很踏实,一觉到天明;直到某天半夜他偶然醒来,转头却看到卡卡西背对他蜷缩成一团,被子滑落露出耸起的瘦削肩膀,一直在用哽咽的声音念着“对不起”。
外人眼中他平步青云,踩着老师的尸骨一跃成为天皇面前的红人,却鲜少有人看到,那时的旗木卡卡西也只不过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半大少年。
鸣人扑过去抱住卡卡西,将眼泪毫不吝惜地洒在对方的前襟上。“那我呢?”他带着哭腔问,“老师,你不要我了吗?”
虽然他在问出口之前便早已知道了答案。事关内轮鸢,不论于公于私,这件事都只能由卡卡西去解决,绝无可能假手旁人。
“聚散无常,人与人总是要分别的,不要太难过了。”卡卡西回抱住鸣人,揉揉他的头发,很好地掩饰住手指的颤抖。“接下来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我相信,你一定会超越水门老师与我,成为比谁都要了不起的阴阳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