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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 89 章(1 / 2)

原本庄严肃穆的大殿中一片死寂,大雪的冬夜,屋檐下的冰凌反射着灰蒙蒙的光。一个披着黑色道服散着头发的老道人坐在熊熊燃烧的炉鼎前,嘴里喃喃地念着些什么,纸烧得又快又烈,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照得整个屋子通红,他的眼睛反射着精光。

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小道童推门进了院子,天气太冷了,他轻轻搓了下小手,拎着食盒跑过山道往大殿的方向而去。

“师父!”推开殿门进去的一瞬间,小道童手中的食盒哐当一下全摔在了地上,他忙飞快地跑了过去,那炉子一肚子的道书烧得太旺了,他想伸手去掏都来不及,忍着剧痛抓出来一本烧了一半的,忽然听见耳边有笑声响了起来。他回头看去,披着道袍坐在原地的老道人正在啪啪啪地拍手大笑,高兴极了。

“烧啊!烧啊!烧完了!全都没有了!”老道人起身赤着脚在空荡的大殿中手舞足蹈,炉鼎中的红光在墙上迅速跳跃着,老道人身上的道服摔到了地上,他忘乎所以地张开手做飞翔状跳舞,“没有了。”

哪怕小道童是少不更事的年纪,他也知道这堆道书是紫微宗几代人甚至说几十代人的心血,曾经他无数次看见师父爱惜地抚着这些道书,如今全没了,付之一炬,他急忙不顾剧痛踢掉炉子从火堆里抢救出来几本,却早已经烧得七零八落什么也认不出了。

“烧了。”小道童眼泪都急得掉了出来,婆娑着泪眼回头看去,老道人像是终于摆脱了桎梏的鸟雀一般欢欣雀跃,他跑到窗边打开窗子,像个孩子似的赤着脚踮起来往外看,雪从大开的窗户一瞬间涌了进来,枯瘦的老人仿佛拥抱新生命一般大张开手,像是一截插在原地的枯木,又像是纵身投火的飞蛾。

老人闭着眼睛,任由雪打在自己的脸上,喃喃道:“谁是我,我又是谁,我便是我,我便是我!”他像是找到答案似的,一遍又一遍地高兴地重复着,“我便是我,我便是我。”

小道童看得莫名害怕,他颤抖着爬起来,拽着老人的袖子轻声喊道:“师父?”

老人低头看他,像是看见了什么宝物似的,他低下身来抚着小道童的脸,“不要哭。”

小道童的眼泪还是往下掉,“师父,你怎么了?”

老人将他抱在了怀里,揽着他的肩膀温声道:“别哭啊,这只是一场梦啊,孩子,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啊。”老人望着那黑夜里纷飞的六角雪花,道:“永远不要醒过来。”

发现老人一味说胡话全然不理会他,小道童擦掉眼泪,急忙去山外喊人。他告诉几位师叔伯师父的病又犯了。几人一听立刻跟着小道童上山。

当众人来到大殿时,所有人都没了声音,尤其是小道童,他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那一幕。

蓬头垢面的老道人用一根腰带将自己吊死在了大殿中,从那具悠悠飘荡的枯瘦尸体中再也看不出曾经的紫微上人的风采与身影,写秃了的笔随意地抛在台阶下,殿中洒落着一大堆纸,上面胡乱涂着分辨不清的字。

小道童的眼睛不断的放大、放大,不知何时终于眨了一下眼睛,数十年的光阴转瞬即逝,他变成了端坐在殿中的紫袍老道人,正目不转睛地望着炉子里的火。

“他为何疯了?”

“不知道,他总是在想一些事情,忽然有一日,他就疯了,谁也不知道。”

长生殿的大门缓缓洞开,天相真人的眼中绽出一种奇异的光华,遥远的地方海水中金鲸浮游而过,海上窸窸窣窣地下起了雪,恍惚间又像是那一年。

钟清站在那写着“长生”二字的牌匾下,七十二殿门次第洞开,有烛光亮了起来,那几个引路的少年道士无声地退了下去,另有一个年级更小的道童提着灯上来,他看了他们一眼,回过头往那狭长幽暗的甬道慢慢地走去。

钟清常常听妙妙真人吹水说故事,道门有哪些个派系哪些个人妙妙真人全都了如指掌,却唯独没听他提过这位紫微宗掌门。钟清一边走心里想着这位神秘的紫微宗掌门会是什么样子,按那一日谢丹的暗示来说,怕是个疯子也说不准。疯子他也见过,他那名义上的师父“一清道人”不就是疯了吗?以后天衡宗与紫微宗弟子见面打招呼,对话怕不是这样的,“我们掌门疯了。”“巧了,我们掌门也疯了!”“我们掌门总觉得自己看到了鬼。”“我们掌门总觉得自己要成仙。”钟清本来在这漆黑的地下宫殿中越走心里越没底,莫名一下子被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逗笑了。

“你在笑些什么?”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钟清回过神来,下一刻,他发现引路的道童都不见了,炉子里的火燃烧着,他正站在一个圆形的大殿中,他转过身去,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道人正站在台阶上静静地望着他。

那道人比钟清矮一些,身形清瘦,五官平平,乍一眼看去与道门中常见的普通老道人没什么两样,穿着身半旧的宽松道袍,手里把着一柄黄玉的拂尘,一双眼正打量着钟清。

钟清没怎么反应过来,这道人身上没有任何的宗师气派,衣摆与袖口甚至还沾着些黑灰,与钟清想象中的形象实在大相径庭。

“阁下是,紫微宗天相真人?”

那道人走上前来,却没有回答钟清的问题,只是问道:“帮我看看这炉子里的丹药炼的如何了?”

钟清回身看向那摆在中央的炉鼎,炉子是镂空的,可以看见里面的蓝色焰火,又隐约地泛出些红色。钟清没看出什么名堂,那老道人将拂尘的尾端捞起来收在怀中,伸手拾起几根柴往那炉鼎下堆了堆,动作很熟练,见钟清看着他,问道:“会炼丹吗?”

钟清摇了下头。

那老道人将一根柴禾递给钟清,道:“试试。”

钟清虽然没学过炼丹术,但是他知道这道门的炼丹是门学问,所谓的火候、材料都饱含奥妙,绝不是堆柴烧这么简单,他这什么也不会,别给搞砸了。

老道人看出钟清的心思,“无妨,试试。”

钟清接过了那两根柴禾,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干松木,边缘斧子砍伐的痕迹已经脆化,他将那一根柴禾塞进了炉膛中,老道人在一旁看笑了,钟清感觉自己应该是做错了什么,捏着手里另一根柴禾没动。

钟清道:“掌门,您找我过来……”

钟清话还未说完,老道人轻声打断他道:“你一路走来,观察过这大殿吗?你走的是南十一道,属阳乾,这殿□□有八十一条甬道,通往六十四个大殿,每一个殿中都有这么一个炉鼎,只这一炉丹我炼了十六年。”

老道人话音刚落,那炉鼎的火忽然熄灭了,钟清微微睁大了一瞬眼,紧接着就看见一大股浓浓的黑烟滚了出来,炉鼎震动两下,没了动静。钟清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眼自己手上还剩下的另一根柴禾。

老道人揭开盖子看了眼,又合上了,他看上去浑然不在乎这一炉炼了十六年的丹药就这么废了,问钟清:“你师父的病近日可曾好些了?”

钟清的心里咯噔一下,天衡宗早就封锁了一清道人疯了的消息,连自己门中弟子都不知晓。

“我师父一切都好,烦劳掌门牵挂。”

老道人叹息道:“你师父是个绝好的人,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灾祸,竟是变成了这副样子。”他对钟清道:“我命人备了些丹药,你带回山上去,看有没有用。”

钟清左看右看都不觉得面前的人是如谢丹所说的磕药磕到癫狂的疯子,“那多谢掌门了。”

道人转过身去,掏空炉子,又从柜子里端出新的材料,重新架起丹炉炼丹,从袖子里漏出的半截紫金纹章明明白白地彰显了这道人的身份,他确实就是紫微宗天相真人,当今天下第一宗派的掌门,他随便说的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地改变天下几十万修士的命运。

钟清道:“我此次前来紫微宗,是为了天都府一事。”

天相真人抬手继续将一盘鲛沙倒进炉子里。

钟清道:“掌门可曾听闻过此事,天都府修士满门被灭,听说是朝天宗重新回来复仇,又有预言传说,四大宗门都将在此次劫难中倾覆。”

天相真人的面色丝毫没有变化,他观察着那炉子,仿佛他眼中只有这么一炉丹,别的事情全都微不足道。

钟清道:“掌门已经知晓了此事?”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传说中天地初生之际,世间万物一片混沌,不分阴阳,也无四季与光明。”天相真人说着话又将一盘丹砂倒入漆黑的炉中,“有盘古氏生于其中,用斧钺将天地一分为二,阳清上升为天,阴浊下沉为地。”

随着那声音在空荡的殿中回响,炼丹炉中也发生了变化,那丹砂一倒进去,一股白烟立刻冒了上来,而底下的黑色碎石与泥浆则是迅速地沉了下去。

“又过万八千年,神龙衔烛,地心有流火升起。”他话音刚落,那炉子的底部的柴禾忽然冒出一丛红色的火焰,猩红的烈焰忽然砰一下飞溅开来,如千万束流星,照亮了整个炉膛与大殿,老道人的声音也响亮起来,“流火化为浩然之气,下升则为河岳,上沉则为日星,日星光明,河岳下有白龙衔烛,东来一万年,西往又一万年,即为春与秋。”

穿着紫色道袍的老人又将手中的一把铜沙扬了出去,纷纷洒入丹炉中,一触壁就化作汤汤金水,“又万年,洪水淹没大荒,有女娲氏抟土为人,又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碎砂散入炉中,仿佛是奇迹一般,隐约可见几颗泥丸似的丹药从底部慢慢浮上来,通体莹白,反射着耀眼的火焰的红光,老人继续念道:“泥人从海上浮水而来,见百兽草木、山河四季,定居沧浪之南,北海之北,鸡鸣东天,繁衍不息。”

老道人却没有将那些白金色的丹药捞出来,而是忽然砰一声盖上了盖子,所有的流火、白烟、金水、泥浆全都被掩住了,一切的奥秘都藏在了那小小的炉膛中,再无人可以得知,柴禾熊熊燃烧,耀目的光照着老道人与钟清的脸庞,老道人望了钟清一眼,轻轻笑了下。

老道人道:“万物无中生有,又归于无,所谓道者空空,你所说的天都府、朝天宗,又或是紫微宗、天衡宗,不过其中渺然一粟,从来无关紧要。”

钟清好久都没说话,对方是在告诉自己,他都知道,但是他不在乎。炼丹如创世,这是真的将自己当成了神仙,神明的双眼对这尘世间的一切了如指掌,自然也不会去关心蝼蚁的斗争与死活。

天相真人问他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你是谁,生从何来,死往何处?”

钟清被问住了,道:“据说人是神仙用泥捏的,那就是生于黄土,死了归于黄土吧。”

从老道人的脸上也看不出他对这回答满意不满意,又问道:“你可想过你死了之后的光景吗?”

钟清也是没有想到紫微宗掌门请他过来,竟然是要与他探讨这些生与死的哲学问题,问题是这事他也不擅长啊,他凑合地回道:“死了的话,便是一切都没有了吧。”

老道人望着钟清,忽然露出了个一个很轻的笑容,他抬手让钟清走过去,钟清过去后,他带着钟清在台阶上坐下,整理着半旧的袖子,同他讲了一个故事。

“当我还是个孩童时,我每天都看见我的师父一直在殿中炼丹、读书,日日夜夜他沉浸其中,别的事情从不过问,所有人都说,他在堪破一个从古至今谁也堪不破的秘密。后来有一日,他疯了。”

“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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