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有些弄懵了奇道:“当然记得?干嘛突然说这
个?”
我也不知道在跟谁赌气,发泄般地一股脑地把之前我对李梅种种行为的推
测和分析都说了出来,只略去了关于画的部分。
妈妈柳眉紧锁地听着一语不发,直到我把话都讲完了才道:“如果真像你
说的那样,可为什么李梅会这么不小心?她如果真的能够在我们身边潜伏一年,
那么她就不该做的这么明显啊。”
我心中暗赞妈妈的聪明,她的话正如我当初的分析一样,沉默了好一会,
我才深吸一口气道:“还记得我带你去蒋淑艳家的画廊吗?”
“当然记得啊”
“其实那次我是想让你去看一幅画。”
妈妈一副早已心知肚明的表情道:“我就知道你这小坏蛋平白无故的要卖
什么画肯定有问题,你要带妈妈去看什么画?”
我盯着妈妈毫无戒备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道:“黄昏的少女”
“嗯?”妈妈听了只是有些好奇地看着我,她的这个反应让我大感意外,
我还以为她听到这个画的名字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呢,谁想到她竟然如此平静,
好像第一次听到一样,莫非我猜错了?她并不知道有这样一幅画?
“那副画的作者叫孽海!”我继续说着,同时更加紧张地注视着妈妈的表
情。
妈妈歪着头想了想道:“孽海?这名字真怪。”
我大讶道:“怎么?你不认识孽海?我还以为……”之前我的所有猜想都
是建立在孽海可能是我父亲上的,而如今妈妈却并不知道这个名字,这一下将
我之前的种种推测全部推翻了,虽然如此我心里却感到了一种轻松,或许一切
都只是我自己胡思乱想的也不一定,心中不禁又生出了希望。
“我应该认识他吗?你……”
妈妈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话只说了一半就矍然地望着我道:“你想说
什么?”
见到她这个反应我心中不免又是一寒,刚升起的幻想瞬间破灭了,我知道
我终于还是碰触到了那根一直横在我们母子之间的界限,也知道现在就是最好
的机会,只要我再前进一步或许妈妈心中最后的禁地也将被我打开,但是我却
始终提不起勇气,我实在害怕那个失败的后果。
此时窗外升至中天的太阳正傲慢地俯瞰着芸芸众生,像是在彰显着自己的
强大,却将更多的阴暗堆进了这小小的急诊室,让我再没有可以躲避的空间,
风声透过窗缝吹出嘘嘘的哨声,像是预示着某种可怕的东西正一步步向我逼近。
“李梅有没有可能……是……我……父亲……派来的人?”我终于断断续
续地将心中压抑了太久的话说了出来,心跳也随着开始加剧。
妈妈身子一颤道:“不会的,他……”
“他是谁?”我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声音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这三个
字就像有着自己的生命一样,未经过大脑的指派就贸然地私自蹦了出来,以致
我自己都被余音震住了,不敢抬起头来。
病房内出奇地静,我似乎感到空气都在我身边凝结了,正随着在晨光里舞
动的灰尘散落下来。
过了一会妈妈长长地出了口气,整个人像是放松下来道:“你终于问出来
了,伦伦,你知道吗?妈妈一直都很期待你问却又很害怕,这样真的很难过。”
妈妈的平静再次出乎我的意料,本来我以为她会因为我提到这个人儿失去
控制,又或是像上次一样大哭一场,没想到她竟然是这种如释重负的样子。
“你爸爸叫宋文桀。”
在毫无半点征兆下,妈妈甜美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二十年来我第一次听
到这个名字,心中那个影子也终于有了一个具体的名字。
我离开病床,来到窗前,借着眺望窗外掩饰着自己的内心,澜海市干净整
洁的街道尽收眼底,风中被吹动的旗帜猎猎作响,整个城市像是一个陌生的世
界,我强压着胸中一阵阵翻滚的情绪道:“你们……是在澜海认识的?”,
“嗯!”
妈妈只是淡淡地答了一声,我却好像听见自己的心在这一声中崩裂的声音,
她不愿多提父亲我心中更难受了,我知道一个人若是心中有创伤,如果还能经
常提及,那么伤口早晚会愈合的,可是若是她二十年始终不提这才是最要命,
这证明她早已将这伤痛深埋在心底,根本无法愈合的。
此时我已经可以断定父亲在妈妈心里的位置很可能一直都超过我,甚至她
可能只是把我当成了某种对父亲的寄托,她真正爱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是这个宋
文桀,这个我最不想面对的事实终于被摆在了眼前,我的心像是被那团东西扭
曲着痛得连整个内脏都在翻滚。
房间内每一片阴影仿佛都化作了那个人,他无孔不入地正在侵蚀着我和妈
妈的空间,又像是在嘲笑着我的渺小,我只得逃避似的转过身来我虽然心中凄
苦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他……他是个怎样的人?”其实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
感到无比的惊讶,在这个时刻我本以为自己会对这个从未谋面的父亲怀有很深
的仇恨,可是我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对他生不出恨意,甚至还有一种想要更
多地了解他的冲动。
妈妈优雅地抬起头来,美眸望着窗外又像是望向远方的某一处,幽幽地道
:“你们的性格截然相反,他很热情,就像一团火,不管有什么感情就直截了
当地表达出来。
风吹动着树梢在阳光里轻轻摇曳着,仿佛回到了某个我不了解的清晨,一
切都已远离我,只有妈妈的声音还在耳畔。
“他的心中充满了对生活的热情,那个年代即使每个人都为名利所累,可
是他却不一样,他总是带给人激情,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也给我打开了通向
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提到这个人妈妈脸上流露出的表情是那样的陌生,眉目间溢满了一种我从
未见过的甜美,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一刻眼前的妈妈好像脱离了她的实
际年龄,如一个天真的少女一般无忧无虑地沉浸在阳光下,她是那样的迷人却
离我如此的遥远,我拼命努力想要掩饰内心的情绪却怎样也无法掩饰不安紧握
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妈妈发现了我的变化,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探身抓住我的手道:“小时
候你也曾追着我问关于你爸爸的事,本来我打算等你长大一些再告诉你的,可
是随着你年龄的增长,你却并不像当初哪么热衷这件事了,是你自己在回避这
件事。别否认,妈妈说过你没有什么可以瞒过我,我太了解你的性格了。”
我轻轻靠了过去,双腿像没了支撑一般瘫软地跪在地上,将头埋进妈妈温
暖的怀里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被人抽走了。
妈妈抱着我的头柔声道:“你不愿别人分享妈妈是不是?”
我无力否认却也不想承认只能保持沉默。我不知道自己对父亲是出于一种
什么样的感情,嫉妒是肯定的我对于他夺走了妈妈的初恋确实耿耿于怀,但而
对于妈妈的第一次却也无奈,毕竟这是我出生的前提,虽说他给妈妈造成了很
大的心理障碍,还抛弃我们母子这么多年,按说我该恨他才对,可是为什么我
却偏偏对他恨不起来?我越来越不懂了。
我心中即觉凄苦又觉得不甘,像是在做着最后的抵抗,过了好一会我才试
着轻声问道:“他是不是死了?”
“没有!他没死!”妈妈闻言像受了惊的小鸟一样猛地将我从怀中推开,
仰起脸来,表情是那样的倔强决绝。
我坐在地上心口猛地一阵绞痛,仿佛正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好像为了肯定
什么结果似的,跳起来大声嚷道:“他死了,他一定是死了,其实你一直都在
骗自己!”
“啪!”
妈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抬起手来扇了我一记耳光,因为她的动作过大,
带动点滴瓶也跟着摇晃起来,霎时间我和妈妈的动作都静止住了。
二十年了,妈妈从未动过我一根指头,却为了一个可能已经不在的人打了
我,她自己也被自己的行为惊住了,呆呆地看着我,一时间我们都不知所措地
望着彼此一语不发。
我望着妈妈,妈妈似乎是在忍耐着贝齿咬着嘴唇闭上了双眼,从长长地睫
毛边上两颗晶莹的泪珠抖落下来。
眼前的她真的让我有种惧怕的陌生感,一直以来她都是那样的优雅那样的
从容,不管什么事情似乎都不会让她慌张,即使是我们母子关系陷入低谷的时
候她也只是表现出伤心和难过,而眼前的她却是那样脆弱又是那样倔强,让人
心中怜惜不已,我忍不住低下头道:“对不起。”妈妈静默了好一会才道:
“伦伦,妈妈永远是你的,没有人可以将我从你身边带走的,不管今后发生什
么,你要相信我。”
听着她的话我忽然觉得这是多么荒唐可笑的三角关系,我居然成了父母之
间的第三者,我痛苦地道:“会不会孽海是他的化名?”
妈妈警觉地睁开眼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只觉得心力交瘁再也不想去抗拒什么了,有气无力地道:“因为他可能
替你画过一幅画,就是那副黄昏的少女。”
我明显感到妈妈的身子一颤,忙抬起头来,却见她的整张脸一瞬间白得吓
人,瞪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道:“你说什么?”
被她这个表情吓得我真的有些害怕了唏嘘着道:“因为我看到的那幅画中
的少女穿得就是和你皮箱里一样的衣服。”
听了我的话妈妈像是中了邪似的也不管手上还插着点滴管,一把抓住我嚷
道:“这幅画现在在哪?快带我去看看。”说着就挣扎着要下床。
我怕她把针头碰掉,急忙按住她道:“这幅画后来被李梅买走了,根据我
的推测李梅应该正是在看到这幅画之后才展开了行动,后来当她得知画被赵晨
又卖掉之后更是不顾一切地想要接近你了,所以我才会猜测李梅的目的是你。”
妈妈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慌乱的表情让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她为什么要这画?伦伦我想找李梅谈谈。”
“好的,不过要等你身体好一些,我陪你一起去。”
“不对,应该找老陈,我要去找老陈。”妈妈根本不理会我的话却在自顾
自地挣扎着要从病床上爬起来。
我只得耐心地劝道:“你现在身体很虚弱,哪也不能去,我答应你,等你
好了我陪你去好吗?”
“不行!我现在就要去!”妈妈一边说一边撕着手上的胶布,要将点滴针
管拔出来,看着近乎疯狂的妈妈,我甚至开始怀疑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否还是我
那聪慧娴雅古灵精怪的妈妈了。
我猛然扑了过去,用力将她按倒在床上,妈妈像发了疯似的挣扎着,我心
中虽然很痛却还是用力压着她。
见始终无法挣脱妈妈死命地一口向我手上咬去,手上传来一阵剧痛,可是
这种痛却远没有心中那撕心裂肺的感觉来得强烈,至此我已经明白,妈妈的心
并没有完全对我敞开,她的过去、我的父亲还有是什么样的经历让她对除我以
外的所有人抱有这么强的戒心?这些都是我无法了解的,我究竟要怎样才能让
她完全满意,我真的不知道了。
过了好久妈妈的身子才在我怀中慢慢瘫软下来,她看着我手上几乎滴出血
来的牙印,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只得抱紧她的身子,谁知这样反而让她哭得更
加伤心了,整个身子都开始抽搐。
妈妈放声痛哭着,那凄凄惨惨的哭声仿佛在诉说着无情无尽的委屈,一个
坚强而充满魅力的女人,就这样在自己儿子的怀抱中彻底崩溃了,哭得像个孩
子一样,每一声都像一把刀子在刺痛着我的心,我也不由自主地随着妈妈的哭
声落下泪来妈妈蜷缩起双腿将被单紧紧抓在胸前哽咽着哭道:“伦伦,妈妈不
想隐瞒你……可是我……我现在心里好乱……你给我些时间好吗……。”
我知道此时的妈妈已经方寸大乱,她再也无法用倔强和坚强来掩饰内心的
脆弱,在我面前再也无法摆出母亲的身份了,我终于用最残忍的方法将她最后
的防御卸了下来,看到的却只是一颗赤裸裸划满了伤痕的心。
“你不说我就不问了,我们躲开,只要我们俩不再和任何人接触就好。”
我再搂紧妈妈道。
现在我知道任我如何努力也无法替代那个曾经给我生命的人,我情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