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声等他不及,扭头一瞧座钟:“少爷,收拾收拾罢!先生要来了!”
所谓先生,是杨少廷的作文先生,名唤严在芳。年逾不惑,却不爱蓄胡须,瞧着倒也年轻。
杨少廷是被寄予厚望的,杨太太不想让其成为传统的美丽草包,故而尤其看重杨少廷的智力教育。胡莲声跟在杨少廷身边,也不能太愣,跟着陪读学一学,也是好的。
只是人无完人,杨少廷虽有数理之头脑,于作文方面却确实是为难,不得不求助于胡莲声——作文先生打手心儿,实在是非常无情的。
杨少廷今日之课题乃是借物作比,喻出一件寻常之事物,使其显得不寻常,以此作出文章来。
杨少廷想也不想,提笔写出标题:“女人像朵花。”
他思来想去,趁先生出去了,立即唤来胡莲声,有点儿生气:“还能怎么写?——况且我看压根就不像!”
胡莲声不知他为何想出如此恶俗之题目,好声好气:“少爷,写长些,像茉莉花儿,像牡丹花儿,不一样的。”
杨少廷从善如流,写出一串儿花名,写出了怡红楼开会的架势,末了将纸一揉:“有病!像什么花,她们自个儿信吗?”
胡莲声一弯腰,将纸捡了起来:“少爷,像的,”他试举一例:“先生讲面如桃花……”
杨少廷回忆了一番,是有这么回事:“哦!面如桃花。”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一句,看了一眼胡莲声:“脸哪里有五瓣儿的?”
胡莲声哭笑不得:“不是五瓣儿……”
杨少廷皱着眉头,试图寻找解释:“我看是为了投其欢心,尽说些好词,最终成了胡说八道。”
胡莲声认为此人毫无浪漫之头脑,有些不同意。然而胡莲声的不同意是缺乏力量的,他低低地讲话:“真要是喜爱,就不必、不必故意去投,自然地就、就……”
杨少廷扭过脸,是头一次听胡莲声有如此的见解。他抬着手腕子,定定看了胡莲声一眼,仿佛很不习惯他谈及这个话题。半晌杨少廷摆摆手:“我知道了,你走吧!”
胡莲声本来还想嘱咐些,听他一说,顺其自然道:“少爷,要是写完了,夜宵也做好了。”说罢快步下楼,不去争论什么桃花了。
待到杨少廷抻着脖子,瞧不见胡莲声的衫子尾了,他才提起笔。
略加思索,洋洋洒洒,写得迅速,写了一页不成,翻过又是一纸。
约有半个时辰,杨少廷将作文纸递给先生,只道:“太难了,我写不好,您打轻一些!”
先生懒得理他,伸手接来,谁知扶着眼睛框子看罢,这一回倒不像从前,痛骂他的文章狗屁不通了。
先生良久不语,最终问他:“虽不是什么好的比喻,但是怎样的声音会如同莲花呢?”
杨少廷瞪着他,讲不出个所以然。
这是常事,先生不以为意:“我看你从头将女的比作花,写到一半儿偏了题,”先生抬起脸:“可别是莲声又……”话说到这儿,先生摸自个儿的下巴,将末尾的一句话又瞧了一道。
他扫了一眼杨少廷,皱起了眉头,没有讲话。半晌开了口,声音有些轻:
“少廷,我记得,你十六了?”
“再过三个月十七。”
先生若有所思起来:“哦,这样儿。”
先生拍了拍杨少廷的肩膀,将眼镜取了下,露出了眼角的一些黯淡纹路,笑起来:“没有事情。想你大好的年纪,心中又无拘束,想做什么,就能去做,叫人心生艳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