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的手指缓缓搓动袖口,片刻后轻声道,“……石头的石,楠木的楠。”
整整一个白天,萧景琰都在批复公文,处理军务。一队士兵守在梅长苏屋子外面,防止那个白毛怪物吸血伤人。直到傍晚,那怪物始终安静,太阳尚未落下,一人来报,“殿下,那个怪物睡了。”
萧景琰“嗯”了一声,道,“去请苏先生。”
出乎他的意料,梅长苏的身影很快便出现在门外。他换了一件素色长袍,头发整齐束起,一丝不苟,浑然没了清晨时的慌张无措,见了萧景琰,先施一礼,“见过靖王殿下。”
“先生请坐。”萧景琰推开一叠奏折,“饭要送过来,一起吃。”
梅长苏道,“我回去吃即可,就不劳烦殿下了。”
“你那房里有……有人,”萧景琰眼都不抬,继续提笔写下批语,“嗯,叫飞流来罢,他也应该饿了。”
提到飞流,他用眼角偷偷地瞥视,但梅长苏神色如常,不为所动,萧景琰暗自叹息,他知道,如果梅长苏要咬定一件事,凭这三言两语的小伎俩,绝对毫无胜算。
“手腕的伤如何了?”萧景琰重起话头。梅长苏道,“已经开始愈合,多谢殿下关心。”
“母妃给你的药,可服下了?”
“服过了,竟然劳烦静妃娘娘,苏某万分惭愧。”
“你我私下说话,又不是朝堂会晤,不必打官腔,听着不累么。”萧景琰皱眉,在一份文书上画了个圈丢在一旁,然后伸了个懒腰,道,“我命人搬了一张长榻去西厢房,你去那边睡罢。”
梅长苏道,“这是为何?”
“你那小小一间,如何挤得开。飞流又喜欢睡地上,难道你也跟着他一块儿睡地板不成。”这时晚饭送到,静妃特意做了四碟小菜并一道汤,“如今山上艰苦,随便吃一吃。”萧景琰取出筷子,递给梅长苏,“来,汤你喝,我就喝点酒,解解乏罢了。”
两人沉默地吃了一盏茶的功夫。梅长苏胃口一贯糟糕,喝了小半碗汤,吃了两块点心便停箸不食,干坐着发愣。萧景琰不去管他,径自风卷残云般吃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命人烧水倒茶,他不爱喝茶,这茶叶还是去向静妃讨的,“我还要忙。先生若是累了,尽管去歇息,后日便要返京,还是养一养精神的好。”
梅长苏略坐了会儿,心不在焉,手指不停动来动去,也是无话可说,便告辞去了。萧景琰又忙了一个时辰才洗漱,想了想,轻手轻脚走到西厢房一瞧,月光朦胧如雾,梅长苏缩成一团,裹着被子,一手紧握被角,早已睡得熟了。
昨夜这人也是这般蜷在自己怀中,一身骨头,瘦得可怜。萧景琰除却外衫,走过去掀开被角躺下,翻身将梅长苏拥紧。梅长苏一下就醒了过来,惊道,“谁?!”
“我。”萧景琰探手入怀,一路从胸口摸到小腹,“你睡你的。”
听到萧景琰的声音,梅长苏僵硬的身体瞬间放松,他似乎早有预料,只是以后肘顶了顶,在二人中间隔开一丝缝隙。萧景琰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腹部,一阵满足,一阵惆怅,“你现在比以前……抱着暖和多了。以前的你,冷的像块冰。”
梅长苏拱起腰,他好像很怕痒,“殿下还是放手罢。”
“我抱抱你,心里欢喜。”清冷的春夜,黑如玄潭。这样的夜里很容易讲一些话,萧景琰闭上眼睛,啄了啄他耳侧的头发,一股清淡的香气,甜蜜而惘然,“你呢?”
“……”
“昨天夜里,你病了。我将你抱回来,你拉着我的手不许我走,还记得么?”
怀中的头颅不安地动了动,萧景琰忍不住笑出声,半真半假道,“真的,你拉着我的袖子,说,‘景琰,别怕。’”
“苏某昏睡之时,常常呓语。”梅长苏开口,十分冷静,对萧景琰的抚摸不为所动,“唐突了殿下,请殿下莫怪。”
“古语有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不是平日里你想着我的名字,也不会在梦中唤我。如果喜欢,你可以叫我景琰,我叫你长苏,你我以名相称,岂不更显亲近?”
“您为主君,我为谋士,绝无直呼殿下名讳的道理。”
就知道会这样回答,萧景琰想,也罢,眼下在九安山上,梁帝的眼皮底下,他还不能太放肆,便含住梅长苏的耳垂玩弄片刻,手搭在他平坦的小腹上,“不扰你了,睡罢。”
梅长苏道,“殿下回内室去罢。”
“我往日处理公务忙了,就随便在长榻上将就一晚。今夜也是如此。”萧景琰打定主意要与他同床共枕,当然不会轻易离开,“我记得你比我小一岁。”
“……”
“先生籍贯何处?”
“廊州。”
“生辰八字?”
“殿下——”
“长苏,”萧景琰抱紧了怀中人,“我睡了。”
第二日梅长苏一早便回去照顾那个长毛怪人,晚间歇在西厢,但萧景琰要打理回京事宜,足足忙了一夜。他是一时一刻不愿离开梅长苏,但梅长苏身体乏力,根本骑不得马,不得已命列战英随侍左右,“一到京中,也不要去苏宅,先让苏先生去靖王府,就说我从朝中述职回来后有要事相商。”
于是一路无话。抵达金陵城后,萧景琰又陪梁帝回宫,一直闹到夜间才得以回府。刚出宫,就见列战英守在门外,焦急地来回踱步,不由一惊,道,“苏先生出事了?”
“苏先生非要回去,我们拦不住他。”列战英抓耳挠腮,“苏宅的大夫来了,脾气大得很。我们兄弟也不敢动手,没办法,眼睁睁看人走了……殿下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