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道,“夏江困兽犹斗,还需小心谨慎行事。”
“先生说得对,是我大意了——先生身体如何了?夜里还咳嗽么?”
梅长苏昏迷了整整三日方醒,之后虽然意识清明,但入夜必干咳不止,有时甚至咯出血来,因此每次扎针三次,汤药更是流水般喝下,整个人愈发清瘦。“咳嗽是老毛病了,殿下无须挂怀。”梅长苏放下茶盏,“将养数月,自可恢复。”
为掩人耳目,萧景琰曾带着人马,大张旗鼓地登门“拜访”过梅长苏一次,待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匆匆离去。他素日与苏宅往来,走的不是密道便是偏门,不知情者看来,他与梅长苏的关系颇为冷淡,不过泛泛而交罢了。
“昨日入宫,父皇提起了先生。”萧景琰道。
“我?”梅长苏手指一动,神色不变,“陛下提到我做什么?”
“他问我,有没有来拜访你。”
“殿下如何回答?”
“我说,来了一次,你还未醒,我就回去了。”萧景琰拿了块栗子糕,“他命我礼贤下士,要时常找你讨教。日后我来苏宅便不必走侧门,直接正门而入即可。先生觉得,我的回答可还妥当么?”
梅长苏垂眸轻笑,“甚是妥当。”
萧景琰咬一口栗子糕,滋味清甜,是静妃的手笔,“那我有一事要问先生,请先生为我解惑。”
梅长苏静静地望向他,长眉如墨,凤眼斜飞,萧景琰心弦一动,忙低头掩饰,几口吃掉那块栗子糕,方道,“请问先生,麟儿已经到廊州了么?”
“麟儿?”梅长苏起身,取出一个漆匣,“我看一看……是了,”他翻出一封信,“正月二十日,麟儿的父亲来信,一家三口到达廊州。静妃娘娘拨冗为麟儿做的新衣,我也命人送了过去。”
“原来如此。”萧景琰微觉失望,攥攥拳,继续问道,“那麟儿的父亲……我想问一问,他的父亲,今年多大了,叫什么?”
“殿下问这些做什么?”梅长苏面露不解。
“麟儿玉雪可爱,与我甚是投缘。”萧景琰此言毫不违心,麟儿的确惹人怜爱,他统共见过寥寥数次,却一直挂在心头念念不忘,“我想,若是有机会,可以认他为义子。不止先生意下如何?”
“麟儿的父亲不过我江左盟中一个普通的江湖人。”梅长苏淡淡说着,咳了几声,嗓音便有几分沙哑,“殿下天子贵胄,麟儿……高攀不起。”
“哪儿的话,我是真心喜爱这个孩子。”萧景琰轻叹,“可惜有缘无分,下次相见,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有缘自会再见。”梅长苏目光幽深,如寒潭黑水,萧景琰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麟儿的父亲真的……真的不是赤焰军的人?”
??“十三年前,他父亲才是总角幼童,怎可能参加赤焰军。”梅长苏轻声道,“殿下……”
“是我想太多了。”萧景琰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人总是怀有希望,即便知道希望渺茫,却总也不肯放弃……恕我多言,请先生见谅。”
清风徐来,梅长苏披着大氅,却微微一抖。萧景琰道,“果然冷,你受不得风,去暖阁里坐罢。”说着便要伸手搀扶,梅长苏笑着摆手,“我已经好多了,腿也有了些力气,可以自己走。”
当日他刚刚苏醒,全身乏力。萧景琰闻讯探视,见他脚步虚软,下地走动,不时自己绊自己一跤,不由大为着急,想也不想就上前半是搂抱,半是搀扶,引着梅长苏慢慢行走。“我还是扶你罢,”萧景琰伸出手臂,掌心向下,半握成拳,梅长苏眼神一黯,却也没有挣扎,扶着缓缓站起,点点头,道,“多谢。”
“你太客气了。”萧景琰送他到暖阁中躺下,拉拉被角掖好,“对了,父皇还说,三月春猎,你同我一起去。到时候我会来接你。”
“春猎?”梅长苏疑惑道,“我并非宗亲,没有去的理由。”
“他说让你去,你就去。”萧景琰说着,忽然捏住梅长苏的脸颊,指尖轻轻一撮旋即放开,“不错,长了些肉。”
梅长苏脱险之后,萧景琰某一日深夜扪心自问,对这位江左梅郎,他似乎起了别样的心思。
麒麟才子,国士无双。梅长苏神机妙算,将夏江送入天牢,彻底瓦解了誉王的荣宠。他的计谋,萧景琰真心敬服。然而,抛却算无遗策的谋士手段,梅长苏本人,也引发了他除信任和敬佩之外的感情。
想见他。
想听到他的声音,看他提笔的模样。
想同他在一起,即便无话可谈,只静静对坐,心中便无比满足。
……
心头涌起一阵异样,酸甜苦辣,五味俱全。萧景琰克制不住地想要将手探入锦被,握住梅长苏冰冷的手指,亲吻他圆润光洁的指尖。
但是他做不到。他不敢。
“殿下,”梅长苏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殿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萧景琰眼眶一热,连忙极力掩饰,颤声道,“没事。风吹沙子眯了眼……你睡罢,我先告辞了。”
——想与他结契。
他木然走出苏宅,脑中唯有这一个念头思来转去,汹汹不可抑制。
第二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