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道,“时隔多年,追查旧案毫无意义。为了追查旧案树立一个强敌,智者不为。”
“好一个‘智者不为’!”萧景琰几乎拍案而起,“现在连源头都是假的!祁王和林家……不知有多少冤屈!”
“难道殿下今天才知道祁王和林家是蒙冤吗?”梅长苏平静地反问,“在苏某的印象中,殿下好像一直坚信十三年前的那桩旧案中,他们并无叛逆。”
“我——”
有那么一瞬间,萧景琰很想同这位神情冷淡的麒麟才子聊一聊,聊聊年少时光,聊聊当年事,他德才兼备的皇长兄,他的小殊。他知道自己性子执拗,可是为了这些人,为了情义,他怎么能血海奇冤而不见……他做不到
而梅长苏忽然跪下了,“苏某既奉殿下为主,殿下所言,苏某定当竭尽全力,为殿下查明真相。”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人,他的谋士,得之而得天下的江左梅郎。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后化为短短三个字。萧景琰发自肺腑,第一次由衷地说,“谢谢你。”
灯影飘忽,夏风含着湿润的水汽。二人默默不语,黑夜无边。忽然远远的钟声打破沉寂,一声,一声,一声。
金钟二十七,大丧之音。
太皇太后,薨。
再见到梅长苏,已是一个多月之后。同所有皇室宗亲一样,萧景琰入宫守孝,不得回府,不许洗浴,食无荤腥,睡无床铺,每日叩灵跪经,晨昏哭祭(注)。他身体硬朗,尚能忍受,饶是如此,待三十日期满出殡后,整个人也是瘦了一圈。
“靖王殿下。”梅长苏拥着锦被,向他微微欠身。
“苏先生又病了?”月余不见,萧景琰很是吃了一惊。梅长苏形销骨立,气色虚浮,脸颊瘦的凹陷下去,嘴唇更是毫无血色,未语先咳,手边的罗帕溅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可看过大夫了?”
“无妨,旧疾复发而已。”梅长苏淡淡道。
萧景琰有些疑惑,但梅长苏不欲多言,他也闭了嘴没有追问。梅长苏与他讲了些朝堂政务,又拟了一份名单,道,“都是理政好手,我会制造机会让殿下与他们认识。殿下弓马娴熟,于民政上却是生疏,须得认真补习。”
萧景琰点头,“是。”
梅长苏转目望向长空,“为今之计,殿下当稳住心神。报仇雪冤非一日之功,殿下……您明白我的意思。”
自此二人开始不时见面讨论朝政,尤其休沐日,萧景琰一来便是一整天。梅长苏对民政颇有心得,谈起时弊,一针见血,妙语如珠,令萧景琰顿开茅塞,不禁大为折服。最让他惊奇的是,梅长苏的思路每每与他相合,竟生出默契之感,“先生如此大才,景琰佩服。”
梅长苏一笑,“殿下过奖。”
萧景琰由衷道,“实话实说,之前我总以为,苏先生只是一个玩弄权术的谋士。但这些日子与你共商政事,才发现梅宗主果然不负麒麟之名。”
但有一个疑问挥之不去,梅长苏似乎对军需铁马熟稔异常,聊到酣畅处,眉飞色舞,与平日冷静自持的江左梅郎简直不似一人。萧景琰试着问了一句,梅长苏将手笼进袖中,垂眸道,“……我只是推测罢了,蒙大统领也讲过一些,见识粗疏,让殿下见笑了。”
一丝梅花的轻寒香气若有若无,萧景琰眉心一动,淡淡道,“哪里。”
注:此处为小说原文
第九章
有了梅长苏相助,萧景琰在朝堂论政中虽不积极表露,但偶发一言,甚有见地。
“今日怎么不见殿下去见苏先生?”列战英道。
“他病了。”萧景琰拉开弓弦,“嘭”地一声清响。
“病了……”列战英点点头,“苏先生那身子骨也太差了,一个月里,总要病个三十天,就没见他好过。”
但这回此病非彼病,萧景琰心下明白,只是不肯说破,口中不言罢了。梅长苏平日服药焚香,身上并未特殊的香气。“太阴”就是这点麻烦,相处一段时日,萧景琰对于梅长苏的偏见已逐渐淡去,他暗暗视其为友,甚至略为惋惜,若不是体质拖累,这位麒麟才子不被信期所扰,一定更能大展宏图。
“我原以为,他与之前的谋士一样,动辄言利,不通人情,眼中唯有‘利益’二字。”他收了长弓,一边走,一边对列战英说道。列战英道,“那现在殿下认为,苏先生此人如何?”
萧景琰沉思片刻,道,“应当说,他还是有抱负的。”
为着梅长苏不能见客,萧景琰每日上朝回府,不是练习弓马骑射,便是操练府兵,夜间读书,不限兵法,广涉民政,乃至天文地理,农书盐铁。自感心得颇多,可惜无法与梅长苏议论,心下甚是惋惜。
掐指两日过去,想着梅长苏的“病”差不多也快好了,萧景琰午后无事,便将近日于民政的体会一一写在纸上。写完后读了一遍,也觉得自己大有进益,心下稍安,只待苏宅传来消息,便登门与梅长苏一叙。
就在这天午夜,萧景琰刚刚睡下,忽然一声铜铃轻响,他立刻睁开眼睛,翻身坐了起来。
“苏先生。”
梅长苏举着一盏灯,立在台阶上,便袍飘飘荡荡,好似挂在身上一般。“靖王殿下。”
萧景琰随他走入密道,反手将暗门关上。二人一前一后,行至地道中的暗室,梅长苏停住脚步,将灯放到小几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