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珠闻言,伶俐应下,忙拣了副匀称木板来,颜色宽窄俱是相同,工工整整的呈在他面前。
玉山抬眼将那板子细细端详了,搦笔和墨,往左边那板上写了“神荼”二字,右写“郁垒”,便搁了笔。他那字,虽不比王进遒劲飞扬,却自有一段清秀工整,似松似竹般幽幽然俊丽。那琵琶伎又打眼看了看,觉得很好,便说:
“这副就挂琳琅阁罢。”
盈珠闻言,也夸赞了几句,转身让绾娘,绾娘却不接,只道:
“盈珠,你写你的,我们这些随意作了便好。”
“这倒好,咱们各写各的,都挂自家门上。若写得不好,我要可要从年尾笑到年头。”言罢,她也蘸了笔,一挽那麻叶皮袄子,左右依样写了。虽不出彩,但也称得上工整流丽。盈珠再要交笔给众人,便无人肯接,玉山就让小雀接了。那丫头哆哆嗦嗦,几乎不曾把自己唬死,但好歹还是没有写废。
众人先前忌惮珠玉在前,恐献了丑,如今一看小雀那七扭八歪的几个字,也都放了心,便纷纷提笔,不在话下。
这厢里正说着笑着,见那李全走进院来,他看众人也都齐全,道:
“这正好你们未散,便有件事要仔细说来。”
玉山闻言狐疑,暗忖这大过年的,有甚么值得仔细来说。却看那院门处露出点反毛官靴的靴尖,再过一刹,便现出一段锦绣面天马皮里的华贵袍子,一寸狐白裘。那琵琶伎见状,舒了眉眼,却听李全猫着腰,热络的迎道:
“留神脚下,这边请,这边请……”
盈珠见他唯唯诺诺的样子,有意刺他:
“李管家,你被那王大公子拿了把柄不成,怎么这样客客气气了?”
李全闻言却斥他,
“胡说什么,如今要称王东家了!”
话音未落,众人都是一惊,愕得说不出话。
王进却从从容容,走到他们跟前,道:
“我接手后,园中诸般照旧,仍由李全打点,各位尽管放心。”
众人这才缓过神来,忙给他行礼,口中称道:
“见过王东家。”
那王大公子只笑着摆手,又拉了玉山往琳琅阁去,一路上嘘寒问暖,蝎蝎螯螯,说了许多,玉山倒不嫌他聒噪,只觉恍惚如梦。他直着眼睛,将那纤纤玉手伸到嘴边,张开口就要咬。王进唬了一跳,连忙把他揽进怀里,
“怎么了?”
玉山听着那蓬勃心跳,心想这大约是真的了,便恼怒起来,捶他:
“这么大个事,也不和我商量!”
“那前主人死活不撒手,我怕走了消息,教你空欢喜一场。如今不是好了,恼什么?”
那琵琶伎闻言,忽想起他前几日还在琳琅阁打秋风,便又问:
“你又哪里得了钱了,买得起这园子?”
“不是我的钱,斥国公府要采办几处产业,我便出了个主意。这锦园一者利润丰厚,二者来往间非富即贵,父亲听了高兴,就许下了。我只不过当个说客,哪出了半分钱?”
“浑鬼,斥国公府的钱不是你的钱?”
殊不知,那琵琶伎往日便担心他浪掷奢靡,恐难长久。如今锦园易主,内心更是不安,眼见他仍不醒悟,又急又气。但暗忖过犹不及,事缓则圆,便只好软了腔,劝道:“我也知你府上刚得了圣上荣宠,风头正劲,但做人哪有顾头不顾尾的?不是我咒它,今日是好了,明日可如何呢?该减省时仍需减省,似你这般挥霍惯了,将来若有个好歹,如何使得?”
他说到“好歹”二字,又念及当日延兴门外惨状,贫富殊异,心绪更是不平,险些落下泪来。王进见他红了眼眶,连忙把人抱在怀里安抚,想着他此言此语,必是思虑到了极长远处,更有些厮守一生之意。一时间,那王大公子心中五味杂陈,千头万绪竟无从顺起,最后只得说:“我这买都买了,哪有退回去的道理?你且安心,又不是赔本买卖的。至于你说的话,我从来句句都存在心里,且宽慰着!”
玉山的这些话,实然在胸中积了许久。如今说出来,倒觉松了口气,似移开了一块大石,浑身上下都轻捷起来。他听王进应声,便不再多言,又忖着那浑鬼到底是个牛心的,自己还需多替他节俭些。
如此一路无话,到了那琳琅阁门前。
只见永禄穿了件松花绿罗绡面羊毛里夹绵袄子,头上带着绵风帽,正指使着一班杂役抬那衣箱藤箧等物。他见了玉山,笑道:
“公子,如今这两厢并到一处,也算一家人了。”
那琵琶伎听了惘然,便看向王进,问:
“怎么的,谁和谁并到一处了?”
王进听了哭笑不得,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好指着那衣箱慢声道:
“那是我的衣服,我和你并到一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