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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反应让王大公子始料未及,他此前不过有意戏弄,却不知竟将那人吓成了这般模样。连忙走过去,伸出手来,一边为那琵琶伎揩眼泪,一边道:“莫哭了,你这一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玉山却听似未听,僵着身体,万念俱灰般问他:

“你如何知道的?”

那王大公子见状,暗自后悔不迭,方知万般不能善了,便拉着他的手,哄他坐在榻上,缓缓道:

“我认得你这手钏。四五年前,我曾在街上见过一个富家奴婢,问她姓名,说叫凭月。她那时和城北孙家有些纠纷,大约是为了祖产,而那孙家又是靠斥国公府的采办营生糊口,我便帮她摆平了。她为谢我,给了我两盒子糕点,一罐新茶。细问之下,才知是你余府余二公子身边的大侍女。她那时与我说,他家公子深居简出,却极擅琵琶,是个一等一的玲珑人。后来我在锦园中一见那手钏,便知是你。话又说回来了,你离家而去,她倒没来寻你?”

那琵琶伎闻言,蓦然心中一痛,他轻声道:

“凭月,凭月她已死了……”

“已死了?”

玉山沉默着低垂了眉眼,似是在将巨大的痛苦吞咽入喉,半晌,他忽然开口,声音仿若叹息:

“三年前,长兄余丈川□□凭月,凭月求告无路,被逼得跳井自杀。我得知真相,气不过,要与他理论。谁知爹娘竟斥我说,区区一个家生子奴婢,贱命一条,不值我与他们作对,更不值抵上余家颜面。我自那时便厌了,想那朱门碧柳,说得再好听,也是腌臜龌龊地。孰料出走以后,却又百无聊赖,只得在锦园挂牌弹曲糊口。我挂帘子也好,懒见人也罢,都是为了避着些故友知交。谁知后来名声渐大,兜兜转转,依旧身在这荣华富贵,红尘巨网。”

王进曾以为,这余二公子在锦园弹曲不过一时玩笑,哪知背后有如许辛酸。他忽然觉得有些愧怍,那人明明已近愈合的伤疤,自己却非要挑起,挑起了,又装作无谓。

“玉山,我……”

那琵琶伎闻言却摇了摇头,忖他也是无心,于是舒展眉眼,苦笑道:

“你不知此中曲折,也无需在意我。倒是你,既从一开始便知我身份,为何不以此相挟,省了那些工夫?”

“那你未免也太轻看我!”王进一笑,“你既然不说,便一定有你的缘由,我王进不是小人,又何必不解风情?”

玉山闻言,想起自己往日还对他百般刁难,顿时不安起来,瑟瑟说:

“是我以己度人,望你宽容。”

那琵琶伎顿了顿,又说:“你所托之事,不妨直说来。我虽是个卑微末流,也当倾绵薄之力……”

王进见他连月来机关算尽,狡黠诡诈,此时却终于露出点诚恳真心来,遂说:“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要效太学博士林芹,邀你入宫献艺罢了。”

玉山闻言松了口气,笑说:

“这有何难,也值一幅寒江雪景图?”

不料那王大公子却打断他,

“或许于你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但于我来说,眼下却难如登天。”

“怎么?”玉山不解。

王进看他愕然睁大了眼睛,暗忖这人平日里聪明太过,缘何一到关键时刻竟呆若木鸡。他低头苦笑,又有几分认输的意思,轻声道:

“我舍不得了。”

我舍不得了,

短短五个字——

落在那琵琶伎耳中,却不啻千雷万霆。

往日王进送他珍珠也好,给他寒江雪景图也罢,他都当是逢场作戏,是别有用心。也因此,他可以警醒自己,一切不过王大公子的巧手安排,一切不过人生苦短的虚情假意。所以每当他心悸心动,都能淡淡然冷眼旁观,收回一腔子温情,保持那无可奈何的清醒——

直到如今。

他忽然明白了,从他百般动摇的那一刻起,从王进说出那句“曲江池边第一朵拒霜花”起,就早已分不清究竟是谁纠缠了谁,又是谁先奉献了真心。他本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因那王大公子在遇见他时,冥冥中,就已将他牵扯进来了。

是命数,是天意。

玉山垂下头,有些慌乱,又自慌乱中得出了几分坚定。他把往事一件件拆开咀嚼,理开心中纠结的千头万绪。半晌,瑟瑟的伸出手来,眼底涌起柔情万种,风流千般,却仍说:

“你又用这些话来骗我。”

“我怎会骗你?”

王进闻言,抓住他的手,拉到脸颊边轻轻吻了吻,又将他揽入怀里,嗡声道:“我倒觉,是被你这狐大仙迷了……”

正说话间,门外敲门声阵阵,只听那小厮絮絮说:

“王大公子,满座见了您的字,都要来求,乌压压挤了一片。小的实在应付不来,望您想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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