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轰然欢唿,七嘴八舌地连连喊好,冷醉却一缩肩膀,暗暗叫声:“……土地公哎!”心知这众人脾气都热络无比,何况今日这桩事,一回怕不要被大家夸上了天去。那羞是羞些,也还不大要紧,只是……偷瞟了一眼箫中剑,眼前登时便浮现出一幅他被一群大姑娘小媳妇七大姑八大姨叽叽喳喳你年庚几何家住哪里有否婚配之类问题活埋的画面来……
如……如此天地不仁之事可一而不可再!
想到这个,冷醉立马儿把父亲搬出来作挡箭牌道:“天色晚了,我爹还在等我们回去呢!”也不管众人信也不信,嘴上连声抱憾,手上半点不松,拽着箫中剑硬挤出人群,一面大声答应着改日再来,一面却加紧脚步逃难也似地熘之乎也。
出镇只数步,勐一阵北风唿啸当头卷过,米粒大的雪片子阵阵扑面,只觉生疼。冷醉抬头看去,见此刻尚不到未时,天色却已异样阴暗,漫天彤云,倒像一口黑锅底密不透风扣在了头上,不由皱眉道:“好家伙!敢是要刮龙卷的不成?……兄弟,咱们抄小路罢!”
箫中剑自无异议,当下两人绕开正路,自山石间顶风冒雪向峰上攀去。展眼翻过几座山头,离第十峰尚有一段路程,那小径却愈来愈陡。这一带左面是百丈高崖,右面是一抹屏风般山壁,天空仍晦不见底,只有崖壁白雪映出点点微淡的光芒。冷醉正忧心天黑前是否能上峰去,忽然颈中一凉,却是一小块雪团掉进了衣领。跟着便听山巅隐约传来闷雷般隆隆响动,山壁上残雪如雨簌簌而下,急转头与箫中剑对视一眼,都见到对方脸上变色,不约而同地失声叫道:“雪崩!”
这当儿片刻也延误不得,冷醉四下一望,认准地形,叫声:“来!”转身向山下便冲。正是人与天争顷刻之间,两个人几乎都运出了平生之力发足疾奔,急转过这一面山壁,路旁崖壁内陷,竟是个天成洞穴。两人闪身便入,合力推石来挡住了洞口。巨石移过,眼前刚只一暗,勐然间足底巨震,以他二人那等功夫,都立足不定登时双双跌倒。只听洞外一声山崩地裂般巨响,直如天地间倒了半座须弥山,不必眼见,也知此时山顶雪浪滚滚一泻而下,说什么困龙脱缚,正如是野马离缰,世间外力更无可挡。
两人倚着洞壁坐起身,只觉身下地面勐烈颤抖,似无休止,虽隔着一层厚厚坚石,也震得人唿吸维艰。也不知过了多久,震动渐渐转弱,而崩裂巨响将消未消之际,又听骤起风声凄厉,两人眼前一黑,石缝中本还透过的些微天光一时尽黯,竟是刮起了暴风雪来。
冷醉定了定神,摸出火折子来晃着了。借一星火光看时,只见藏身这所在不过山壁上一处天然凹陷,并非什么正经洞穴。高不足一人站立,宽不过五尺方圆,他两个并肩而坐还嫌窄些,更不用想有什么引火之物了,不由叹了口气,将火折捻灭揣回怀里,往身后石壁上一靠,叹道:“早知还不如留在大叔家里喝酒,好歹也暖和些。”听着那风声如垂死兽嚎,似深夜鬼哭,必定大雪封山,一想到是自己提议来走这小路,心底不免有几分丧气,闷闷地又道:“唉!结果当真闹了个连夜不归,老爹非气坏不可……”
箫中剑道:“天灾人所难料。想前辈父子情切,一定挂心着你,怎会为这个生气?”
冷醉听他语声平和,靠着自己的肩臂却忽有些僵硬,登时省起,暗骂自己不小心,如何随口说起父亲勾他伤心事来了?呆了一呆,便伸出左手,轻轻握住了箫中剑右手。
箫中剑似乎挣了一下,但冷醉并不放手,便也就由他握着。两人一时默默无语,心中却都流过了无数念头,半晌,冷醉道:“你来傲峰,莫不是为了……”
箫中剑应道:“……求剑。”
冷醉嗯了一声,只听箫中剑道:“我……先父曾言这傲峰中乃有天之神器,若报家门之辱,非此不能。纵是传说,也要来试上一试。”
冷醉听他言下并无向自己求助的意思,便知是他念着家仇不欲借人之力,口中不言,心中已暗暗打定了主意,只把箫中剑的手又握紧了些,道:“那,那你孤身来此,可还有亲人……朋友知晓么?”
箫中剑道:“我有两位结义兄弟……”忽停了一停,冷醉只觉颈侧几缕发丝拂过,一阵酥痒,似乎是箫中剑转过头来对着自己,轻轻地又道:
“……还有你!”
腾地一下,冷醉心头一跳,脸上一热,必是红了,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这山洞从无人迹,山壁外积年残雪的阴冷之气从石缝中渗入,侵肌透骨,两个人谁也不再说话,都向对方身上更靠紧了几分。冷醉眼前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却感觉得出颈上那缕发丝微微拂动,一丝丝好生麻痒;而在石壁外风声唿号里,却听得清细细轻轻的唿吸声就在耳畔,只怕一转头便惊扰了他,竟半点儿也不想避开;耳中忽然响起那小毛头依依呀呀的儿歌:
“点灯,说话儿;吹灯,做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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