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就骂不出什么了,在北京待得久了,家乡骂人的话全都忘了个干净,他也清楚,自己那样问候家人的大吼大叫除了泄愤之外没有任何用处。就这样找过了好几个红绿灯路口,心里稍稍冷静了一点,许可觉得自己八成是选错了方向。在一棵银杏树下停下,他想掏出那支被自己捏扁的都宝抽上两口,一摸裤兜,却什么也没摸到。
他印象很深,自己把它放在了右边兜里,放的时候钟林杨在笑,“你还是很在乎我的嘛。”这话犹在耳边。
汗早就出了一身,如今被风吹得有点凉,许可把空空的右手翻过去,看向手背,哪里有什么挨掐的痕迹,那里和手心一样空空如也,均匀光滑得让人茫然生出恨意。
第六章
那么现在存在这样几个可能性:
第一,钟林杨还是个普通人,但是机缘巧合练就了神功,不但掐人不留痕,见一面还能看出谁想自杀,并且他点不着的都宝香烟恰巧不慎从许可裤兜滑落。
第二,钟林杨不是凡人,比如,他是个鬼。
第三,钟林杨连鬼都不是,是个幻觉,许可方才自己滑滑板跌倒,自己去了音乐酒吧,自己点了份草莓冰沙自己吃。并且他和自己吵架,因为他终于疯了。
许可并不承认这第三种可能,他觉得自己从没有过如此刻这般的清醒。至于第一种,他也不愿意去细想。太扯淡了,那是种打心眼里的排斥,就好比他自己已经有了答案,无论他答不答应,这答案都在那儿摆着,他排不出去,他只是不断地想——
钟林杨死了,这是真的,死了六年来找自己,这也是真的,然后又跑了,这简直真得不能再真了。
他现在要追。可是怎么追?人他都抓不住,还傻呵呵抓什么鬼?
许可头痛欲裂。他开始在街上大叫,也没什么内容,叫得人们纷纷侧目看他,就好像刚才那么短短一段时间,钟林杨在他旁边跟他有一搭没一搭扯皮的时候,路人也会这么瞧。
许可忽然灵机一动。
谁知道钟林杨现在是不是还在旁边呢?
对于鬼来说,想不让人看见还是挺容易的吧?
如果还在,既然还在,许可就坚信自己绝对能让那人现身。他准备赌上一把,为了钟林杨这当然值得。
这么想着许可就不乱喊了,他连板子也不想接着滑,走得很快,快得他自己都觉得癫狂。又路过那间便利店,卖他二锅头的大姐还在收银台当班。许可恍如隔世地推门进去,她用余光盯着他,许可在日用品区翻找,她踮脚悄悄盯他头顶,许可拿着折叠水果刀来结账,大姐的目光躲闪了。
“谢谢。”许可接过小票的时候,倒是挺温柔地说了这么一句。我看起来问题很大吗?他自问,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按照之前偶尔的设想,许可认为自己倘若真走到了那一步,理想的自杀环境也不是教学楼厕所或者寝室之类的地方,那样会给别人造成心理阴影,大街公园等公共场合更加不行,他不想上社会新闻,至于常见的那种“于自家公寓自杀”,他找不出一个家可以回去。
这问题放在现在照旧十分难解。但许可没再给自己那么多时间去纠结,他眯眼细看,挑了个破烂巷口,穿过外沿的沙县小吃铺和亮着红灯的理发店,住人的区域到了。许可摸着黑,路过垃圾堆,兀自在一个似乎比较干净的墙角坐下。隔着散发霉味儿的砖墙,他听到另一侧放电视剧声音,小孩在乐,老人也在乐,许可没有再琢磨这地方合不合适,把刀刃翻出来的时候,他默默想,你要是一直看着我,那你现在也不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