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木摇头,“我不懂。”
一目连笑笑,对他此刻的愚钝给予了极大的耐心,“无论身为风神还是妖怪,我始终是我。”顿了顿,又道:“神明也好,妖怪也好,人类也罢,所行之事并不取决于身份或其他任何原因,而是出于其本身的意念和选择。比如你。”
“我?”茨木惊诧不已。
一目连颔首,“你堕入妖道当真是因为不容于人世吗?”
茨木忆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旧事。
他的故乡摄津国茨木县会在夏季举行花火大会,虽不似宇治川花火大会那样闻名于世,却也称得上是热闹非凡的祭典了。
当夏虫开始第一声鸣唱的时候,繁盛的夏日便拉开了序幕。
午后此起彼伏的蝉鸣、庭院中叮咚作响的添水、竹帘旁落下的斑驳光影,一切都安详得令人恍惚。年少的茨木却完全不能体会这种过于宁静的意趣,他更钟情后山因为整日暴晒而变暖的溪流、藏在草丛深处突然惊起的夏虫又或是抖着翅膀洗沙浴的鸟雀。
茨木打从出生起便被视为不祥的鬼子,被所有人唾弃,自然不会有朋友。所以他总是独自在人迹罕至的后山面对这些生动的事物呆上一整天,从流云看到夕阳再到星海点点,最后披着深重的夜色回到那个对他不闻不问的家。
日复一日,不太长的夏日就这样进入了尾声。人们开始筹备夏末的花火大会,为四季中最为热烈的一季送上绚烂的告别。
大街小巷,长灯流火,无不承载着人们美好的愿望。
然而,再盛大的庆典都与茨木无关。他只知道花火大会后夏天就彻底过去了,后山的景致也会慢慢失去满载热意的生机。之后的飒飒秋叶和萧萧落雪固然美丽,可炎夏的灼热才是他心头不灭的火种。
茨木注视着欢闹的人群,深知自己必然是置身幸福之外的那一个,他甚至没有一套像样的浴衣可以穿出来体面地出席祭典。其实在离他家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家裁缝店,店里也有一套他很喜欢的浴衣,可惜从来没有人在意这件事。
所幸茨木并不感到难过。
他不曾在这世间得到过片刻的温存,也从未有过向往与归属感,故而生不出自怜自艾的悲戚。他像一头被困在人类中间的野兽,独来独往,却始终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只能一直一直寻觅下去。
花火大会当日,茨木依然呆在后山,不同的是他身边多了些为了更好地欣赏烟花特意跑到山坡上的村民。
人群中有个很面生的少年,但只消一眼,茨木便觉出了他的特别。
少年束起的发红如火焰,可表情却是冰冷的,紧抿的唇犹如刀锋般冷冽,吝于展现出哪怕只一个细微的弧度。他缓缓行于人群之间,却又仿佛从未融入其中。
格格不入,拒人于千里之外。
茨木嗅到了同类的气息,于是他追着少年的脚步直至山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