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即鹿那一巴掌打得他脑中嗡嗡作响,二十年后,他又重温了一遍那感觉。
他自去正殿负荆请罪,棍棒加诸于身,他不觉疼痛;攻讦加诸于心,他倍感耻辱。纵观他无衣师尹一生,唯一能被人拿来诟病的,并非是他自身之狠辣手段,而是家中亲眷之抹黑行为。
不理解不支持他之作为,他从来无怨;只是...若要成为他前行路上的阻碍,也别怪他心狠手辣。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菩萨心肠之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之。
皓月清霜,寂廊盈雪;明明是很美的景色,他却无心欣赏。他执着鎏金莲花香炉,款款行来,足音牵动雪影,紫衣浸染霜华。
檐廊下的白幡随风轻轻舞动,像是在召唤逝去不久的伊人: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即鹿下葬的那天,他用莫须有的雪谜,引出了殢无伤这颗执念惊人的棋子。疏情的人果然沉溺于自困的牢笼,是雪中谜,亦是雪中迷。
“慈光之塔从来无雪,你知晓吗?”
“每一回,你若有所求,便会这样告知吾。”
“雪中答案早已昭然,你却执着于谜。”
“那一日,雪融得太快。”
“如果你肯接受事实,便无需再为吾沾染血腥。”
“说吧,这次需要我做什么?”
他想起青年疏风朗月般的眉眼,坦荡如砥的笑容,心中的不忍,全数化为一声轻叹道:“哎——吾需要你...”
渺然远走的人影,透映着泠泠霜华;扑面而来的雪雨,勾勒出茫茫人世。
新雪簌簌而落,一如漫天飘洒的纸钱,焚烧后的硝烟,映着皑皑白雪,似奏响了一曲潋滟哀歌。
无声雪落,无言夜歌;只有看透了世间沧桑,却又万物不萦于心的人,方能明白此中真意。
慈光之塔从来无雪,你知晓吗...他不止一次妄图走进殢无伤心里,妄图用隐晦的言语道明雪中真实。
他希望他懂,他却从来不懂。他不懂他的执迷,同样,他也不懂他的。
又或者,是不想懂,不忍懂,不愿懂。(懂了的那一天,就必须放下了。)
又或者,执迷这种东西,若是失了迷恋,便没有半分存在的意义了。
他的执迷是心头雪,他的执迷却是雪中谜。
纠缠不休,首尾缠结,却始终画不出一个完整的圆。
直到最后死的时候,他也没能放过他,他用一封信抹杀了他们之间的一切:信任,师恩,情意,誓言。
傻人,是我骗了你,从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雪中谜。
傻人,是我害你失却心头所爱,我不该是你的恩人,而该是你的仇人。
傻人,是我利用了你,你所看见的一切,只是我用来牵绊你的手段。
傻人,是我束缚了你,作恶多端的我报应已彰,而现在你自由了。
傻人...你无须为我报仇...
傻人...当你得知了真相之时,会恨我么?
恨我吧...你要恨我,就要恨我到底,要至死方休,直到生命的尽头,好么?
看——我们之间,其实什么都没有。
即使曾经有过,也可以用一方的死亡来作为终结。
从此之后,桥归桥,路归路;这条黄泉路,我...自己走。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他在殢无伤怀中流尽了眼泪,片刻后才哑声说道:“吾梦见了吾的外甥,咳咳...他被教育得很好,吾梦见...梦见吾为了除去雅迪王的威胁...毒杀亲妹,设计让外甥和雅迪王父子相残。结果外甥弃战了,咳...吾又利用亲妹之死亡,编造出雪中谜,驱使你替吾做尽坏事,咳咳...后来吾梦见吾死了,说来可笑,直到死时吾也没放过你,吾写了封信予你,信中写明了雪中谜的真相,小妹...咳咳...小妹是吾害死的。”(只有外甥活着和雪中谜与本文设定有区别)
“既然是梦,你又何须多想?即鹿之事吾已说过,不会再与你为难。你到底是不肯放过即鹿,还是不肯放过你自己?你身为吾之夫人,你的错是吾的,你的罪也是吾的,吾都会一肩担起。即使被你利用,吾亦是心甘情愿,绝无半分勉强。”
无衣微阖了眼,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光道:“无伤,若是有一天吾死了,咳咳...你就忘了吾罢,不要替吾报仇。好好活着,好好保重自己,好么?”
“吾不会让你死在吾面前,绝对不会。”谁的声音沉缓而清冽,似倾了满满一捧的月光,月声栖落,月影迷离。他不经意的回过头去,猛然撞进了谁无比深刻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