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但是个男人,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衣师尹。若是哪一天,真的需要同一个女人去比较,那又该是怎样的悲哀呢?
人要懂得欺骗自己,才能获得长久的安宁。只要一想到伪装被揭破后,府中之人会如何看待我,我就焦虑得睡不着觉。为此我只能笑着用谎言来粉饰太平:我得不到的东西,那都是我不在意或者不想要的。
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但好在所有人都只是慨叹我的不争,却无人哀婉于我的不幸。不然还能怎样呢?明争也是争不过的,何必让他人看了笑话去?我只能如此,端着架子,装大度装端方,装贤良淑德知书达理贤明礼让。
只是这样的淡然这样的不争,遇到一个对我无心却又偏偏识我甚深的人,就完全变成了一场灾难。不想被你看清,所以只能日日夜夜守住自己这颗心,不敢表现出一点不高兴;不想爱被看清,因此只能更加努力的去掩饰。
我以为我努力了这么久,终于可以获得一点点搁浅的爱了。可是昨夜,你却用实际行动告诉我,是我过分的高估了我自己,也过分的低估了即鹿在你心中的地位。
是不是隐忍到了尽头,爱就已经名存实亡,死无葬身之地了?
爱着你,也念着你往日的好;我却忽略掉了,也隐忍了所有你带给我的痛。
念着你心里的那个名字,我才猛然间发现,原来我才是一直最多余的那个。
要怎样仰望天空,才能忍得住不断满溢出来的泪滴呢?
我可以爱的渺小,却永远不能爱得如此卑微,所以我...是不是该放下了?
又或者,暂时放下,对你对我,都好。
他坐在那里,竟是想得有些痴了,冷不防却听到一声呼喊:“师尹。”
无衣微微一怔,只在瞬息之间就调整好了表情道:“薄少侠,请进罢。”
薄棠依言挑帘而入,往日疏朗的眉眼间竟有几分凝重。无衣见得,身形微微一颤,却还是柔声说道:“薄少侠请坐罢,此来可是查探一事有进展了?”
薄棠双眉微颦,神色十分复杂的说道:“嗯——吾怀疑玉宵天香已不在慈光境内了。”
这——无衣心中惊疑,面上也带了几分急色道:“少侠何出此言,难道最近有何变数不成?”
薄棠沉吟了一会,才缓缓说道:“那日你刚醒来,精神萎顿,有些未查实之事吾并未告知于你,前段时间你昏迷之时,吾曾有一日见得玉宵萤囊发光,吾便追了出去,勉强跟到通道之处,却失了踪迹。此后吾四处查探,竟未发现一丝蛛丝马迹。若是不出意外,此魔物极有可能已出了慈光。”
他知晓薄棠是有了去意了,只是纵观凌王之祸,素还真、枫岫即将远行,廷内也极有可能派了殢无伤出兵镇压。届时薄棠再外出查探,若是那魔物出了慈光还好,此事如此蹊跷,怕只怕是调虎离山之计。他心中忐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嗯——少侠既是不能肯定,许是那魔物障眼法作祟,亦不一定。”
薄棠听闻,沉默了片刻才道:“如此说来,师尹是想要吾如何呢?”
看来事情尚有转机,他舒然一笑道:“哈——吾想要你...”话还未曾说完,却见殢无伤挟带着一身风雪踏进,谁一声不吭的站在哪里,脸色极为难看,隐隐有些沉郁的架势了。
无衣有些不明其意,转念一想,大概是昨夜过后,殢无伤已经不屑于再去维持,往日里那副相敬如宾的假象了。
如此也好,既然决定要暂时放下,曾经的相敬如宾,最后亦不过是变成相敬如冰罢了。他心中低低一叹,不想被薄棠看出有何不对,便强笑着道:“薄少侠,此事暂缓,容后再述罢。”末了出于礼貌又加上一句:“天色不早,薄少侠在此处用了饭再离开,可好?”
薄棠静静凝视着他,似乎是看穿了他的窘迫,一时之间,竟也变得沉默起来。两人安静的对坐着,直到空气中传来一声沉闷的咳嗽声。他微阖了眼,如何不知殢无伤的言下之意乃是送客,只是心头杂念丛生,头一次有些不想理会。
倒是薄棠回过头去看了殢无伤一眼,也不知是看穿了什么,一声告辞后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他的目光跟着薄棠离去时的背影,映入眼帘的是外面分外瑰丽的夕阳,一点残阳竟如朱砂,在摇曳的淡蓝色天幕下,忽然染上了一层苍茫的,说不出情绪的颜色。
是不是这一次我也能像这样,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用漫天艳丽到凄迷的云霭来描画我的骄傲和倔强;偶尔想起你的时候,就轻声唱一首一直埋葬在我心里的挽歌。
用来祭奠我早已死去多时,也许渣都不剩的爱情。
只可惜那般豁达而从容的身姿,却从来不属于这个在爱情里画地为牢,作茧自缚的无衣师尹。
第39章画心(上)
凄夜如血。残阳如泪;那一点点残阳,渐渐被黑暗所吞噬,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淹没了,有一种窒息的沉重感,却也有一种解脱的压抑感。
他坐在那里看着天色一点一点黑下来,看着外面大片大片的云霭,阳光,夕阳渐渐被黑暗所取代,那些或疏冷或热烈或清高的颜色,终于变成了一大片苍茫而单调的纯黑,他静静的看着,只觉得心底无限的平静与欢喜。
屋内再次沉寂下来,空气中分明有什么正要爆发,却被人为的抑制住了。即使这样,他还是能感觉到,那些细小尘埃的厮杀,温柔的,惨烈的,讳莫如深的。恍惚间,他看向殢无伤的脸,谁清俊如雪,冷漠如冰;谁的心饱经风霜,一身白衣也似是染了霜华。他下意识笑了笑,却突然察觉到,自己大概...从今以后都不必笑了,特别是在殢无伤的面前。
殢无伤似是看到了他脸上那个缥缈如烟般的笑容,明目张胆的怒意更是无所顾忌的勃发。他抿紧了嘴,无心劝解,便只能装做毫无所觉,拖着步子一语不发的向外走去。
敞开的门扉间,侍女们的身影像是游鱼一般,有条不紊的在厅堂里穿梭着,各种各样或甜腻或清爽或辛辣的香味淡淡飘进来,他极沉稳的在八宝桌旁坐下,只低垂了眼研究那些杯杯盏盏上的花纹。
吃食一样样备齐了,分量不多,每样都只一小碟,看上去确是十分精细。他刚夹了块点心放在口中,还未品尝,就听殢无伤冷冷问道:“方才那人是谁?”
是谁呢?他并不停著,微微垂着眼帘,一个劲的夹那些在白瓷盘子里滚来滚去的肉丸子,好不容易夹着了一个,却又因为手腕的颤抖,而致使那丸子重新落入瓷盘之中。
“啪。”的一声,声音并不大,却瞬间绞碎了他心中本来平静无波的湖泊。
是谁呢?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请来的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薄棠待在他身边已有一段日子了,殢无伤竟是一点不知;若是出现在封光身边,只怕连薄棠的祖宗八代都摸清了罢。果然不在意就是不在意,从细节上就很能看出一二。
以前我总认为,爱是可以被培养的,现在不爱,也不代表以后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