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少艾稍微迟疑了一下,挑眉又看了看客厅的方向道:“你确定不用——?”
也许是晚上灌了些黄汤的关系,或者是越压迫越逆反的心理作祟,绅士的活了二十多年的某人这一刻突然流氓上身,干脆拉起慕少艾的手腕,径自往卧室的方向走过去。在打开门要进去之前,他回过头,看了看黑暗中那三双已经兴奋到要飙泪的闪闪八卦眼,流氓气十足的挑起唇角,慢悠悠的道:“爱看什么就让他们看好了。”
说罢,此人极为言而无信的将门在身后大力合上。一秒钟之后,三个沙发靠垫分别自不同的方向直接砸到了门上,随即心不甘情不愿的滑下来,软趴趴的躺到了地板上。
十.Shoulditmatter
在连续一周的阴雨之后,这个城市终于开始有变凉的意思。晚上坐在窗户大开的房间里看书时,能分外敏锐的感觉到凌晨露水的冰冷正一丝一丝的渗入骨骼深处,与握在掌心的红茶形成一种恬淡的反差。在没有感兴趣的电视节目时,朱痕照例要去书房看看书或者用会儿计算机,开着窗户然后在膝盖上铺一条小薄被子。原来习惯一个人慢慢的喝热的白水,现在则需要泡两杯红茶。在阴湿的雨夜里,温暖便分成了对等的两份,如此简单。
他站在厨房里煮茶,记得往另一只杯子里放牛奶糖块和薄荷。以前他曾经就着那家伙的手,在他的杯子里尝过一次它的滋味,最终还是选择对其敬而远之。他向来不喜欢太过复杂的东西。当那些甘苦辛凉瞬间在味蕾上重迭着绽开的时候,他因为忙于分辨和应付这些滋味而感到心烦意乱。慕少艾却不一样。他慢慢啜饮它,睫毛安静的下垂,目光平而直的落在书页上,别人口中的混乱复杂在他却甘之如饴。
他是如此厌烦复杂的东西,而慕少艾是唯一的例外。当他银白细长的发丝垂下来,漫不经心的遮住琥珀色瞳孔深处微妙的一点波动时,左眼下方那一痕墨色就会骤然间突兀起来,隐约闪烁。有时候他坐在那里,很久不翻书页,当朱痕把红茶放在他面前时,他抬起的眼睛里会飞快的滑过一丝由虚空到现实的茫然,让人错觉他在下一刻,会脱口叫出一个名字来。
每每面对这一幕朱痕的心情总是急剧的变糟。他越是若无其事,他便越火大。情绪像是被无数条看不见的线穿了起来,空空的悬在虚浮之中,另一头则连在慕少艾身上,任何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会牵扯出强烈的震动。他是学医的人,一直被教导的是冷静理智,然而现在冷静却因为某一个人而不得不屈从于情绪之下。他想也许该称其为爱情。
慕少艾却始终是那个样子,如同深秋晴朗遥远的午后,阳光温暖柔和,握在手心里却又没有什么实质的存在感。就连某次在他家,当猫哆狸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满是灰尘的计算机桌下面扒出一张照片的时候,他的眼睛也只是定了一秒,随即便继续沉默着做自己的事,没有更多的反应。脸上的表情是一贯的淡然,仿佛有一层不透明的膜静静的覆了上来,于是一切变得模糊不清。
那是一张两个人的照片。应该是在无意识状态下被第三人拍下来的,动作和表情都显得闲散而真实。其中一个当然是慕少艾,头发随便的束在后面,托着脸似乎很无聊的看着桌上的什么东西。他的眼睛是低低垂着的,然而依然有某种锐利不羁的东西,仿佛逆光的匕首一般,在那一刻穿透了平面的相纸笔直的迎面击来。一种深海之下,一百度沸水的感觉。
坐在一旁的是陌生的黑发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线条凛冽优美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的头转向着慕少艾的方向,细长的苍蓝色眼眸清水一般烟波不动,平静的注视着那个百无聊赖的家伙,嘴唇漠然的轻抿,然而眉间一点温柔真切得触目惊心。
朱痕以前从羽人那里零零碎碎知道的只是南宫的残毒,以及最后的死有余辜。现在他用自己的眼睛了解到更多。
一些事一些人是注定要被埋葬的。朱痕看向慕少艾,后者正懒洋洋的蜷在沙发上,偏头偎着沙发背,深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电视屏幕。他总是这样的漫不经心,就连唯一明确的伤口都掩藏在别人不容易看到的地方,平时又总是不正经,半真半假几句玩笑便堵得别人无话可说。心事藏得太深,看起来反而显得比谁都活得无忧无虑,就好像一座外表完好如新的房子,除却框架外便一无所有,灵魂躲藏在早已荒芜的某处,只有深入其中才能渐渐找到它,发觉它的满目疮痍。
也许是察觉到了朱痕的目光,慕少艾将视线移了过来,依然倚在沙发上微微笑着对他说,“右手臂有些不舒服,帮我捏一下?”
他皱皱眉,接过他伸过来的右手,手指稍微用了点力慢慢的按摩,一边开口道:“怎么回事?”
“肩周炎,我猜。”慕少艾答道,另一只手无处着落似的合在眼睛上,声音里有隐忍也有疲惫,几近呻吟,“……最近天气不好,晚上睡觉时可能有着凉到。……轻点。”
外科医生因为需要长时间做精密手术的关系,手臂手腕一直保持高度的紧张,极容易导致肌肉疲劳和关节炎症。再加上天生爱好御宅的某人一点运动都不做,平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碗都懒得洗,无形中更是加大了患职业病的几率。按理说朱痕应该抓住这个机会,情景结合好好的给他教育一番劳动的优点,但看到那家伙痛得龇牙咧嘴的样子,已经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的打了个转,再说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柔化了不知多少倍的版本:“你再懒一点啊!——不行就别逞强,地球少了谁都依然要转,心脏外科没有你慕少艾照样可以做手术。”
“哎呀呀……一早安排好的,人都推进手术室了,难道我说不做?”说话的人一张脸皱得如同吃了酸杨梅,气若游丝的说完以后,整个人益发在沙发上摊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