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羽人本身,慕少艾只是在一次闲聊中说起过,当羽仔还在警校读书时,有一次新年晚会,同学起哄要他出一个节目。而这位一向以含蓄内向形象出现的小酷哥也破天荒的给了一回面子,答应到时候献上一曲二胡,让全系女生在期待与YY中整整失眠了一个晚上。结果在晚会上,小羽仔皱着眉头自顾自拉得声情并茂,等到一曲结束之后,大家都含蓄而礼貌的互相微笑着,极有默契的把原本计划中的“羽仔再拉一首!”给换成了“羽仔唱首歌吧!”,而且还喊得加倍热情。
朱痕听完后大乐,同时不忘问一句说你怎么知道的,他跟你说的?结果慕少艾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自自然然的回答说,他们的新年晚会是可以带朋友一起去的,所以当时我就在下面坐着。
朱痕很清楚慕少艾与羽人的关系远较一般朋友要来得亲密,不但拥有现在进行时和将来时,就连过去时也如此比比皆是,信手即可拈来。虽然慕少艾曾经半玩笑半认真的对他说过,以羽仔目前的单纯程度,连爱字有几笔几划都未必知道得清楚。但朱痕可从来没这么觉得过。
毕竟,这是一个连九岁的小孩子都晓得用签字笔在别人的无名指上留标签的复杂世界啊……
如果不算上第一次在走廊上的匆匆一瞥,那次可以说是朱痕跟羽人的第一次正式碰面。比较戏剧化的是,除去再明显不过的亿瓦电灯泡身份,羽人那浑身布料加起来刚好等于半裸的形象,也令当事人与旁观者十分无语。
虽然这样的碰面的确有些煞风景,但这样晴朗美好的周末下午,两个人固然有两个人的过法,三个人自然也能找出三个人的乐趣。当下三人便翻箱倒柜的找出一副牌来斗地主。比较出人意料的是羽人虽然看上去像是闷闷的老实人,一旦打起牌,居然也颇为杀气腾腾。杀得兴起时,朱痕突然想起地板上的樱桃,正打算起身去扫扫干净,慕少艾眼皮都不抬一下便出声制止道:“哎呀呀,那是小孩子的事。你坐好。”
中途三个人暂停了一会儿,由赢的次数最多的人做了简单的晚饭,吃完之后把碗一扔就又蹭回沙发上继续开战。用慕少艾自己的话来说,有共同敌人的人就是朋友,所以屡屡抽中作地主的他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被迎头痛击的对象。尤为令人发指的是,在牌桌上初次合作便一拍即合的两个人,在损人的方面也迅速的找到了共同语言。羽人平时话虽不多,但关键时刻闷闷的一句话绝对有画龙点睛的绝佳效果。再加上趴在一边观战的小家伙,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嚣张,到最后慕少艾就算再镇定,泰然微笑着的脸上也开始隐隐有青筋浮动。
在听小鬼说了某人“在水里挣扎半小时才能前进一米”的内幕之后,朱痕嘿嘿两声,偏过头严肃的对慕少艾说,“喂,那个谁,不如明天去游泳吧?”
慕少艾不答话,手边的沙发靠垫直接招呼到了朱痕的脸上。
“我该回去了。”这时羽人也把牌放了下来,站起身冲着朱痕微微点头致意道,“今天打扰了,改天再谢。”
“不用。”朱痕干脆的答道。平心而论,只要不跟慕少艾扯上关系,小羽仔其实算是蛮不错的朋友人选。
“告辞。”打开门。
“不送。”关上门。
经过客厅时他看到慕少艾正在慢慢的一张一张整理着纸牌,电视里传出时断时续的模糊的英文对白,平板悠扬的声浪如同混合着阳光的细碎小阵雨,使得整个屋子骤然空旷了许多。等到他洗完碗筷出来,那堆纸牌依然纷乱的散在玻璃小几上,慕少艾向后靠在沙发上静静的盯着电视屏幕,脸上呈现出一种若有所思的空白表情。而小家伙枕着他的腿,早已呼呼睡去。
他没有扰他兴致的打算,因此什么都没说,进房拿了换的衣服就直接去浴室洗澡。出来时发现客厅的灯被关掉了,整个灰暗空寂的空间里就只有电视屏幕的光在黯淡的闪烁着跳跃着。他向他走过去时正好听到电视里传出模模糊糊的对白:
“……你会把往事埋进地下室,把门关上,永远不去打开。然后你会遇上一个你仰慕的人,所要做的只是把钥匙给他,说一句,把门打开,就进去了。但是你不能和盘托出,因为里面漆黑一片,鬼魅四伏。万一被人发现,多么恐怖。我只是把秘密和回忆都流露出来,把门打开,让光线照进来,把一切照亮。但是,汤姆,如果,如果……我说不下去了。”
他的侧脸在青黑的光线中显得异常沉默。他原本并不是一个这么沉默的人。
那部片子是朱痕很久以前就看过的。故事情节不算复杂,镜头处理却非常精巧,人物也被刻画得入木三分。总体来说是一部值得认真欣赏仔细体味的好电影。然而能让一个人突然由轻快变得黯然,这部片子必然有别的更深入的东西打动了他。
于是他甚至没有走过去坐下,只是抱了一条夏天的薄被子出来,给小家伙仔细的盖上,随即就径自走回卧室,拉开被子,迅速的躺了下去然后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放弃似的睁开来,开始盯着黑暗中床头柜上静止的夜光表表盘。自从那天晚上之后,他们俩没有再睡在一起过,就算是最近在这边寄宿,慕少艾也都是把自己的被褥从家搬过来,铺在隔壁书房里作为临时的床铺。距离这种东西其实很微妙,尤其是对于两个男人来说,一下子的无限贴近,与一下子的无限疏远一样让人受不了。因此两个人都按照着自己认为最妥帖的方式相处着,不给对方压力也不让自己不舒服,彼此心照不宣。
五十五分钟以后,朱痕仍然无比清醒的看着夜光表的表盘。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外面电视的声音,但也并没有脚步或者书房房门合上的轻微响动。猫气十足的家伙,想必是困劲一上来就在沙发上顺势一躺,以他那种寻常人望尘莫及的入睡速度,此刻只怕是早已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