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杨锦辉咬了咬牙，他现在何止不舒服，简直就是饱受身心的折磨，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在吴世豪面前露怯。
徐忠在吴世豪面前倒是装出了一副好心的模样，他看杨锦辉这副坐立难安的样子，笑着对吴世豪说道：“怕是挨了板子。没事，刚进去的人都要意思下。”
他说这话是向吴世豪邀功呢，毕竟上午对方吩咐自己要好好“照顾”下这位杨队长，看他们不对盘的样子，徐忠就知道吴世豪想要的照顾可不是一般的照顾。但是等徐忠说完话这句话，他就意识到自己或许理会错吴世豪的意思了，因为他看到这位吴局长的脸色一下变得阴云密布。吴世豪快步走到徐忠身边，一手揽住对方的肩，拽着他一同离开了办公室，留下杨锦辉一个人待在里面。
走廊上，吴世豪一把松开徐忠，他冷冷地盯着这个面相憨厚的老警察，语气里也没了之前的尊敬：“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好好照顾他吗？”
“我，我不是按您说的做了吗？”事到如今，徐忠只能装傻充愣了。
吴世豪顿时明白了徐忠的意思，他恼怒地别过头，一时竟是哭笑不得。
”吴局长，这小子这么不识趣，给他点教训也没什么吧。”徐忠还想为自己解释，冷不防吴世豪一下就冲了过来，把他推到了墙上。
“操你妈，你以为你是谁？龙海市特警突击队的队长轮到你来教训？！做个管教，你他妈还做成皇帝了啊？！信不信老子分分钟把你给撸下来扔进去？”吴世豪说的话固然是恐吓，又并不完全只是恐吓，像徐忠这样一直在看守所里做管教的，谁会干净得找不出一点问题？吴世豪又是主管刑侦这块的，里面外面的线人资源多的是，要想搞徐忠，还真不是难事。至少对方绝对不会比杨锦辉更加清白。面对一身匪气的吴世豪，徐忠又怒又怕，可他到底还是不敢得罪这位副局长，只好连连赔笑：“吴局长您别动怒啊。我这不是以为您想整那小子吗？您看人都给您抓进来了，我怎么知道……”
吴世豪微微眯起了眼，他指着徐忠，手指差点戳到对方鼻头上，警告道：“我抓他是一回事，我要你好好照顾他又是另一回事。把他伺候好了，我自然满意，要是再让他受里面的窝囊气，我不介意请你去刑警队坐坐。”
“放心，放心！我之前是领会错您的意思了，现在不会了，绝对不会了！”徐忠连忙点头。
吴世豪这时候终于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他伸手替徐忠扶了扶歪掉的警帽，嗓音也变得温和了不少。
“老徐，我工作压力也大，有时候态度就不太好，你多包容下。杨锦辉这边你可一定得上点心，不管我们这边的人怎么审他，你得保障他在号子里至少舒舒服服的。实话说了吧，他这案子不是我想办的，可他得罪了上面，也不能不办不是？为难呐，我真的很为难呐。”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了，心里的苦楚找不到地方说，只好抓着一个陌生人倾诉。吴世豪现在就是这样的处境，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息，徐忠看他这副样子简直就像要哭了一样，刚才看着还那么凶狠的男人，转眼之间，怎么就让人觉得那么可怜呢？
坐在审讯椅上的杨锦辉听到开门的声音，转过头望向了吴世豪，对方身上有股难闻的酒味。
“你喝酒了？你忘了自己的胃病吗？”杨锦辉下意识地就问了这么一句，他和吴世豪之间认识了些时日，也算纠缠了些时日，有些东西竟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一种习惯。
“应酬而已。没事。”吴世豪神情苦涩地笑了一下，他没想到杨锦辉这个时候居然还没忘记关心自己。可自己又做了什么呢？他心烦意乱地摸出一根烟，走到杨锦辉背后才悄然点上。
“辉子，你这事很麻烦啊。现在刘家那几个人都指证说是你背后指示他们上访闹事，要挟政府，好在背后分一杯羹。”吴世豪说这些话的时候当然是心虚的，刘旭他们几个人正在被他的手下连夜提审，而这些证词也只是他们事先确定的办案方向。
杨锦辉目光一沉，盯着自己腕上的金属铐子，轻轻笑了：“这么拙劣的谎言你们都能编出来，我真是佩服。”
“不管拙劣不拙劣，只要上面认为是真的就是真的。”吴世豪吐出一口烟丝，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无意和杨锦辉打官腔，他们俩对这件事都心知肚明。
“你们没有证据。”杨锦辉平静地说道。
吴世豪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目光带着几分冷漠，缓缓落到了指间那只明灭的烟头上：“所以我们需要你的配合。杨锦辉，我实话告诉你，你不可能清清白白地从这里走出去的。证据链要做起来也不是那么难，现在上面对你很不满，这个案子是一定要办成铁案的。物证也好，口供也罢，我们都要。”
“上面？你是指赵书记吗？”杨锦辉在记录马刚笔录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牵涉重大，秦大生这位有名的商人姑且不论，那位赵广龙公子可是延西省省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的儿子。在这些权势人物面前，自己也好，刘旭也罢，不过都是微不足道的草芥，但是在公平与正义面前，每个人，都应该是平等的。
吴世豪没有回答杨锦辉的问题，有些问题也不用他去回答。
“辉子，你就委屈下，按照我们的要求招供吧，到时候我可以帮你运作运作，将刑期减为缓刑。不过留了案底你是不可能继续待在公安局了，但是没关系，我认识不少老板，到时候随便给你提供一个待遇比现在好的工作也不在话下……”
“你当我什么人？”杨锦辉打断了吴世豪自顾自的安排，他扭过头，目光灼灼地盯住了对方，“我不怕受委屈，我只怕有人践踏我作为警察一心维护的法律与正义。”
“呵呵……正义？”吴世豪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走到杨锦辉面前，眼底灰蒙蒙，微弯的唇角却始终挂着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
“这世上没有你，也会有人维护正义；这世上多个你，正义依然会遭到践踏。你实在没必要多管闲事。”吴世豪沙哑的嗓音又低又沉，他不经意间捂住了自己的胃，中午那顿盛宴之后，这里就一直隐隐作痛。
杨锦辉缓缓摇了摇头：“可我是警察，警察天生就是管闲事的！你想让我见死不救、徇私枉法，甚至和黑恶势力同流合污？抱歉，我做不到。”
“你他妈属驴吗？脾气这么倔？”吴世豪的胃越来越痛了，情绪也越来越糟糕，他转过身，不想让杨锦辉看到自己难受的一面。
“想要口供，就按程序来问吧。”说实话，今晚见到吴世豪之后，杨锦辉已经没有了白天的愤怒，但是他的心底却对这个男人充满了失望。他能够理解吴世豪的身不由己，也不怨怪对方设计陷害抓捕自己，他只是不能原谅吴世豪会如此轻易地放弃身为警察的尊严与底线。
“接下来丁洪会全权负责你的案子，我不做干预。今晚，我只是作为朋友和同事的身份过来找你聊聊。辉子，我真心劝你一句，别做无谓的反抗了，更别想能和上面作对。你坚持的正义救不了你，也不是每一件事都必须讨个公道。刑侦支队的手段还有看守所的猫腻，都不是你能轻易想象到的。我实在不想看到你再受伤害。”吴世豪的每一句话都出自真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胃顶着心脏的缘故，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难受了起来。
杨锦辉抬起头，神情坦然地望着吴世豪瘦削的背影，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回想起了两人之间那些荒唐的情事。对方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烟丝味道，而那只偷偷抚在自己腰腹间的手，虽然粗糙却也温柔。杨锦辉原以为自己并不会怀念这一切，但是现在，他的心中却多了一丝怅然若失，那是一场苦涩也不乏温情的梦，如今终于烟消云散。
“我知道我在你们面前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更没资格谈什么坚持正义这样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但就是我这么个小人物，总也能选择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吧？我不过做了我认为对的事，也没想过要和谁作对，仅此而已。有什么后果，我一个人承担就是。”
“你一个人承担？你想得倒是简单！你这样死咬着不松口，迟早会拖累到你的家人身上！刘敞和刘旭的事，还没能让你看明白吗？！”吴世豪咬牙切齿地扭过头，狠狠瞪了杨锦辉一眼，他有时候真想撬开对方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只有一根筋！对方这个死硬态度，自己就算想替他说好话也找不到借口，而一心想要拍赵书记马屁的李强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对方！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别让我看不起你，吴世豪。”杨锦辉神色微微一变，看着吴世豪的目光也变得冷厉了不少。
“哈哈……看不起我？你打一开始不就看不起我吗？说的也是，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看得起我？现在，你怕是更看不起我了吧？”吴世豪满脸的自暴自弃，他缓步走到了窗前，额头逐渐有冷汗渗出。杨锦辉察觉吴世豪的身形好像在轻轻颤抖，他刚要出声，却看到对方脸色惨白地冲自己咧嘴笑了笑，“杨锦辉，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哪还用你看不起我。”说完这句话，吴世豪忽然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身形往前一跌，一手扶在了桌边，勉强稳住了身形。
“怎么了？不舒服吗？”杨锦辉目光露出了些许关切，这个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关心起了这个让自己身陷囹圄的男人。
吴世豪摇摇头，他已经说不出话，只有不断滑动的喉结昭示着他胃里的东西正在上涌。
“唔！”吴世豪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一缕缕红色的血丝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滴落在了地板上。杨锦辉吃惊地看着突然吐血的吴世豪，他愣了一会儿，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去扶对方，可是被锁在挡板上的手却让他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