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六】完
经天子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像正被烈火焚烧,被冰雪掩埋。丹田空空荡荡,宣告著自己奋力苦修挣来的成果已毁於一旦,毁在眼前这个和他有血缘至亲、肌肤之亲,自己原已决心要好好爱他的男人手上。
穴道未解,说不出话,也做不出动作,只能死死地瞪著悦兰芳。悦兰芳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表情坦然得完全看不出他对这件事有任何歉疚或罪恶感。伸出长指,轻轻在他唇瓣上一点,安抚似地道∶「我知道、我知道,再不让你表示意见,你便要气得吐血棉。」顺手一拂,解开他哑穴。
经天子深深吸了口气;怒到了极点,语气反而变得出乎意料地平静,盯视著悦兰芳,一字字道∶「你还有什麽解释?」
「如同你听见的,我要带著你退隐。」悦兰芳微侧著俊美脸庞,深邃美丽眸子带著温柔惑人力量,半点不让地抗衡著凤目冰寒视线。「从那夜以定风愁的模样出现在你面前时,为兄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不过为兄也清楚得很,你的个性呢,向来是为兄说东你往西,绝不肯乖乖听话;所以我只能慢慢等,等天时、地利、人和,一举功成。」
气极反笑,经天子唇边勾起冰冷弧度∶「所以你便串同鬼隐,挑在我形势正险时下手,天岳伏击在前、你补上致命一击在後,彻底毁去我一切的努力,现在你却告诉我,你要我陪你退隐?悦兰芳,你真是──」
「还没睡醒在说梦话,对吧?」不急不徐地接下他话尾,悦兰芳微微一笑,柔声道∶「人生本来如梦,我只是不想梦醒时发觉自己孤身一人,没有你作伴。中原接下的来情势十分明显,天岳大军压境,我怎能眼睁睁放著自己最心爱的二弟处在那样的险境里,不加闻问?」
「谁要你多事!天岳声势浩大,邪能境就全是死人麽?我可以自己应付,你这混帐,凭什麽自做主张替我下决定?!」经天子气白了脸,情绪激动下血气一冲,手足被封的穴道登时解了。想也不想地随手抓起一旁小石块朝悦兰芳砸去,「擦」地一响,美丽脸庞划出一道血痕,红滟血珠缓缓滴落。
悦兰芳神色丝毫未变,十分熟练地取出丝帕来抹去脸上血珠。反倒是经天子心头突地一跳,悦兰芳脸上曾受重创,被他这麽一砸,不知会不会有什麽後遗症?观察数秒,见悦兰芳显然无事,放下心来;想起自己还在发脾气,俏脸一寒正要继续痛骂,却猛然被悦兰芳伸臂拥入怀里,怔愣下一时无以为继。
柔和动人的磁性嗓音,在耳边叹息般回荡∶「二弟,别生我的气了好吗?留在中原和天岳争雄,对你而言当真很有趣吗?天地何其广阔,你不觉得,还有其它更有意义的事等著你我去做?」
这混帐又开始哄人了。经天子闭上了眼,一时理不清自己现时的心情,是愤怒?是无奈?最初的怒火一过,慢慢地,心底竟没有原本以为的那样激忿了,甚至隐约有丝解脱感。在他兀自迷惘於江湖斗争有何意义时,悦兰芳以不容细思的速度手法断去他翱翔双翼,折翅之後,他还可以走出怎样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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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行辘辘,白玉般手掌挑起竹帘;随著炽热气流扑进原本荫凉车厢,莽莽黄沙砾土也映入了视线。经天子一怔,这景色┅莫不是西疆故土?朝前方悠闲赶车的红发背影扬声道∶「喂,你到底想走到哪里去?」
悦兰芳回眸一笑∶「就快到了。」
数刻钟後,感到马车停下,悦兰芳探头进来∶「二弟,下来吧!」
一觉醒来已经身处西疆,不知这人脑里又转什麽主意?下了车,只见眼前错错落落几十户人家,似是野地村落。几名村人对著他好奇打量,华贵衣饰与粗布草履形成强烈对比,经天子还反应不过来,热情招呼声响起;一名村长模样的老人家眉开眼笑地率众迎了上来,走至悦兰芳面前时一愣∶「咦?这身打扮┅┅确实是定风愁大爷吧?不过┅您的长相怎麽不一样啦?」
悦兰芳耸耸肩,笑道∶「老丈你要学著习惯,我们走闯江湖的一天换好几张脸是很正常的,人人平均有七八张左右,我这还算少的了。」
经天子险些打滑,不敢置信地瞪著一脸神色自若唬弄老人家的悦兰芳。两人脚下移动,被老村长带进一间以他的标准而言只比草茅好一些、却看得出来已是村里最舒适的屋内暂歇。
听著悦兰芳和老村长谈论不休,什麽「收成不错」、「下半年该可以卖到好价钱」,经天子越听越迷惘;现在到底是什麽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