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素虞下意识地收回手,只见手背上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焦黑的边缘十分平整,中央微微渗出血来。这一刀仿佛划在他心里一般,疼得整个人都要拿不稳剑。
曾几何时,这人带着几分赌气撤回剑招,理所当然道:“我哪舍得对你出手?”
当年跟在身后仰望自己的人,可能是追逐得累了,于是选择调转了头背道相驰。如今便换上一副陌生的面孔,冷漠相对,刀剑相向。
简素虞忍不住握紧了手掌,恍然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指间流逝而去了,怎么抓也抓不住。
当看到简素虞手背上的剑痕,谢宴也有一瞬间的怔忡,然而他别过脸去,以后再容不得他心软了:“天下能有第二把白虹?人是我杀的,而且迟早一天我会杀上灵山,让你们要尝尝满门覆灭家破人亡的滋味。”
“血蛊不是你下的。”简素虞肯定道,“你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我就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人!”谢宴赤红了一双眼,气急败坏地打断他的话,“我堕落成魔,每日都要靠新鲜血肉缓解对杀戮的渴望,当然要让其他人也感同身受一下。魔修向来吞噬他人血肉,吸取他人修为。为了增强自己的实力,我一向来者不拒,连腐朽的尸体都能——都能下手,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简素虞愕然地望着他,只觉脊背发寒,毛骨悚然。
“怎么?”心性大乱的谢宴一回眸,动作轻佻地挑起简素虞线条分明的下巴,“想要血蛊的解药吗?”
血蛊的解药吗……简素虞也不闪躲,定定地望进谢宴的眸子里,微微颤着睫毛,冷声道:“……你想要什么?”
“你。”
苍天为鉴,厚土为证,今日红衫加身,尽以薄酒一杯,望万物生灵共同见证良辰美景。
灼烈的赤红映得面前的人面若冠玉,谢宴揪着简素虞的衣襟,踮起脚在肖想多年的唇瓣上印下一吻,灼热的气息熏红了面颊。低头向下,密密麻麻的吻渐次落在简素虞白皙的颈上,只觉得肌肤相亲之处,酥酥麻麻,仿佛有电流划过。谢宴甚至能感受到他冰凉皮肤下涌动的血液,不知道是不是也像他本人一样冷冰冰的——
“砰——”蒲新酒瞪大了眼睛,愕然地盯着面前旖旎的景象,又望了望地上被他砸得粉碎的蒜苗,话都说得不太利索了,“你们——你们——卧槽!”
“啪——”面面相觑之中,蒲新酒快步上前一把拽过谢宴,扬手一耳光甩在他不太正常的脸上,“他是简素虞,你特么醒醒啊!”
一朝梦醒,谢宴有一瞬间的恍然,衣服实在太红了,红得像岚月时满地的血一样。他蓦然松开手,面沉如水:“血蛊无解,你走吧。”
简素虞蹙着眉,声音嘶哑:“……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谢宴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桌上雪白的剑,明亮的剑锋里清晰映出自己赤红的眸子。思及后院岚月时的墓碑,他毅然点点头,“至死方休——我和你亦然。”
见到那人赤红的身影越来越远,谢宴突然一扬手将桌上的瑶琴摔至地上。先触到地面的一角立时粉碎,琴面上几根弦更是崩然而断,发出两声喑哑的呜咽。
对不起,让你看到这样面目全非的我。
明黄的符箓,上头画着看繁复的咒文,咋一眼看去,觉得灵台清明了几分,再多看一眼似乎觉得眼前有些迷蒙。想是自己眼花了,蒲新酒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真的有用?”
简素虞点了点头:“他心性大变,这些清心静气的符咒乃是师尊亲制,能助他缓解内心的狂躁。”
盯着眼前冷心冷面的人,蒲新酒欲言又止:“他——变成如今这样也是时势所迫,谢家还有岚月时都没了,他觉得自己只剩一个人了……”
身体怔了怔,简素虞哑然。
“但我知道,他还有你。”鬼王拍了拍简素虞的肩膀,像是确认一般地问,“你还要他的吧?”见他迟迟未曾答话,忽然蒲新酒忆起岚月时的临终遗言,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简素虞伸出手想抓住那个消逝的背影,可惜那人孑然一身渐行渐远渐无踪,再也追不上了。于是他黯然垂下双目,不是他不要谢宴了,而是谢宴不要他了。
院子里,一个矫健的身影时而回旋,时而侧身,挥舞着似要化入积雪中的白虹。意志所至,长剑所指,霎时剑招翩跹,漫天白光飞舞。一记激昂剑气涤荡四方,周身的树木上的枝丫应声而断,树下繁花簌簌而落,花如雪,雪似花。冷香四溢,谢宴伸出手,接住了寒冬里初绽的一朵雪白梅花。
翩飞的衣袖里飞出来一张明黄的符纸,随风覆在了掌中的梅花上,边角随风微微动着。以往谢宴闲暇时,最喜欢将所有的符纸都折成纸鹤,而这张,是蒲新酒一大早的时候交给他的。
“今日是远清的忌日。”蒲新酒歪头想了想,将几张黄符递给他,“拿去清心静气,我真怕趁我不在的时候发疯,把我的地盘拆了!”
原本是句玩笑话,谁知晚间归来的时候,蒲新酒只看到一大片焦黑的断壁残垣,空旷得让人害怕。起初认为是谢宴在捣鼓什么幻术,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便使劲揉了揉眼,揉得眼睛都进了几粒沙子,直到听到几声此起彼伏的哭声。
焦黑着一张脸的没头脑,跌坐在已然干涸的溪流旁,同他背着的婴儿一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无法落下一滴泪来。
“怎么回事?”蒲新酒飞速扑了上去,脚步踉跄得险些栽倒。
“大人——”没头脑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喊着他,哭得更加悲痛欲绝,忽然惊恐得盯着蒲新酒的身后,猛地向后退了几步,“他他他他——是他忽然疯魔!烧了所有人!淹死鬼为了救孩子,没能出来……”
蒲新酒转身绝望到麻木的谢宴,仿佛在看着无措的自己一般,颤着声:“你怎么……怎么下得了手……”
“对不起……对不起……”谢宴煞白着一张脸,身体抖个不停,仿佛随时都会跌倒。
蒲新酒心疼地抚平没头脑身上的伤口:“他们……都是我的家人啊……”嘶哑的声音响彻在空旷的平地里,字字断肠。
“有人曾说我这一辈子命途坎坷又短暂——”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谢宴轻轻咳了几声,哑声道,“蒲哥,等我回来必定以死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