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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其实是场失了时序的雪。

即使有诗云“胡天八月即飞雪”,但韩文清自十八岁上驻扎边关,就从未在这时节见过雪。偏是自一早起,便见芦花般雪片絮絮乘东风而来,却是触地即落。韩文清早晨操练回来,便看见南方来的弩师张佳乐已经将自己裹成了个球,皱着眉头骂:“这贼老天!”偏还仰头去看那雪花。

韩文清知道他来此不久,还万事都觉得新鲜,心想真到了冬日你便知道了。不过他亦不说破,只撩了门帘进了书房。军师张新杰本在案前整理宗卷,见他进来便起身:“将军。”

“军师。”他回礼,又问,“——你看这雪可会持续?”

“此时地气未寒,虽来一场骤雪,想来积不下来。”张新杰虽答,然而面色十分凝重:“只恐仲夏行冬令,将有道路不通、暴兵来至之征……也或许,这正应着什么动荡也说不定。”

韩文清停一晌,道:“还请先生多为留意。”

“现在边上平静,胡人未有进击之状,还请将军不必太过忧心。”张新杰道,“我今天早晨亦嘱咐下去,叫巡逻兵士增倍,若有人犯边,想来也反应及时。”

韩文清点点头,也说不清自己在担心什么。也或许是这场突如其来的雪总不能教人安定下来,又或者——

偏这时,知州林敬言的手下匆匆忙忙冲了进来:“韩将军,张军师!”

张新杰眉头一皱:“何事匆忙?”

那仆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忙从怀里掏出一张邸报呈了上去:“林大人叫我把这个予二位,只说是急事……”

韩张二人对视一眼,张新杰已迈步向前接过邸报,匆匆扫过两行便道:“将军,京中有变。”

一旁仆人知趣退下了,韩文清皱着眉头接过邸报,上面第一行大字便道——太子叶秋素轻薄无德,又涉巫蛊谋逆,乃入大理寺论罪。他手上便一紧,也不读完,便道:“——一派胡言。”

张新杰叹了口气:“太子与今上不和已久,这只怕是寻隙而作。将军,我们是否要派人入京打探?”

韩文清来回踱了几步,道:“……恐等不得了。”

张新杰一惊,刚叫了声“将军”,又见韩文清摇了摇头:“罢了。若真如此,也是他自己失了决断。”说着已是转身出了书房。

张新杰望他离开,自己思量片刻,才扬声道:“请张佳乐先生进来。”

韩文清见到叶秋,是他仍在京内时候。那时候他还是钦国公世子,整日不过读书学武,闲时更是与一众游侠儿把臂交游。国朝风气尚武,人人皆好舞枪弄棒习练拳脚,北地尤甚——乃至以武论交,仅称名号,不计出身。韩文清靠他家祖传一手猛虎拳,名号“大漠孤烟”便已传遍京畿,总有人上门求战,只是大多都乘兴而来,悻悻而归。

那时唯一和他战得平分秋色的,便是自号“一叶之秋”的青年。

说起来他两人第一次相遇也是凑巧。他和几个素相熟的世子去城西观鹤楼吃酒,正看见几个茶博士围着一桌客人说着什么。韩文清几个过去一看,却见是个醉汉正沉沉趴在桌上睡着,只怎么推也不醒。他同伴便问:“这家伙吃了几壶酒,竟睡得这般沉!”

茶博士苦着脸:“您可不知道,这家伙不过喝了一杯,就睡成这个样子……却是酒钱——”

韩文清摇摇头,心知这几个茶博士还是看人下了菜碟,见这醉鬼衣着不同才多有担心,索性摸了一角碎银丢过去:“这钱我付了,你们叫他自己醒酒便好。”

茶博士忙接住了,这比酒钱多上不少,他们自是乐意,于是便将醉鬼留在那里。韩文清几人自吃酒,谈论一回拳脚武艺,到了将要打烊才准备离去。偏是他们准备出门时候,刚才茶博士又小步跑来:“这位客官,您和刚才那位醉倒的客人可是朋友?”

“怎么?”

韩文清一挑眉毛,茶博士便连话都说得不太利索,只哆哆嗦嗦道:“您看,他这厢还睡着,我们又要打烊……”

韩文清望了一眼,却见那醉猫果然还睡在那里。他心里叹口气,道:“将他交给我便好。”说罢,便走过去,将那人扶起来架着肩膀便往外走。他几个朋友看了他这般,都笑韩文清也太过面恶心软,——这等醉汉你管他做什么?

韩文清也不言语,只将人架回了家,才随便找了间客房扔进去完事。他也吃了不少酒,回去胡乱洗了把脸就睡了。

第二天早晨,韩文清半梦半醒之间,就听铁器锵锵做声。他猛地惊起,便看见一人坐在他房中椅上,正自把玩他一副铁拳套,见他醒了,也不起身,只道:“昨天多谢你了。”

韩文清问:“你怎么进来?”

“走进来啊。”那人说得理所当然,韩文清却心知无论如何不可能。他家虽然秉性节俭,但国公府巡逻亲兵亦有,怎可能任一个外人来回游走?更别提他自己素来警觉,怎么可能叫一个人就这么摸进房里?却见那人放了拳套,才起身作揖:“想不到你便是‘大漠孤烟’,我一直便想找你比武,这般碰上却是没想到。如何,来比一场?”

韩文清亦起身,披了外衣:“你又是谁?”

“有个名号‘一叶之秋’,不知你听过没有?”

韩文清动作一滞,道:“我听过你。使一柄丈八战矛,近日声名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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