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北辰胤十六岁,或者是十七,北辰禹已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那片纵横恣肆的芍药,茧栗梢头笑相顾,金壶细叶围歌舞。他登基后又曾多次途径城外,却再也没见过如那日般,霍尽生命绽放着的将离,将他的记忆都镀上了一片金红艳绿,刺着他的眼睛想要落泪。北辰胤来到城外为他辞行,少年的身量尚未完全长成,还矮了北辰禹一截,跟二哥说话的时候常常仰起头来。他踏在芍药从中,扬起清远的目光,向北辰禹微笑着。
“二哥,让我送你一程吧。”他说。
天佑十二年九月廿八,北嵎天佑帝北辰禹崩于皇城。皇城百姓尽皆缟素,宫中传出一百零八下丧钟,在城内哀鸣三日方才散去。北辰禹留下遗诏,命神武侯掌握全国半数兵马,正式立北辰元凰为太子,又因太子年幼不能理政,令太后同两位亲王同听政事,直至太子弱冠登基之时。天锡王北辰胤奉急诏入宫奔丧,从而也结束了同神武侯的临时对调,由神武侯重回边关执掌兵符。
皇帝的梓宫在乾清宫里停了十七日,元凰按照祖制,身着缟素跪于主丧位,长孙族人连同两位亲王贝勒候于外部几筵殿内,行殓奠礼。朝中要员同太傅玉阶飞皆于殿外齐集,更有官阶低下者于隆宗门外哭灵。离开乾清宫后,梓宫照例要在所选的殡宫内停满百日,然后才能移往陵寝。出殡的过程劳师动众,辛苦异常,路途长达数百里。
按常理,嗣帝当要步行送殡直至皇陵。朝中大臣们都因北辰元凰年幼受不得辛苦,联名向太后上疏,请免太子亲送宝位。长孙太后准了上疏,只让元凰送灵到东华门。伯英仲远两兄弟不比元凰年长多少,也无法随行送殡。皇室之中,北辰禹再无其他后辈,唯一较他年幼的也只有北辰胤。最终是北辰胤自折身份,以后辈之礼送殡入陵,步行至沿途五处芦殿,跪迎灵驾,朝夕奠礼,亲引梓宫入皇陵安葬。
元凰还来不及从丧父之痛中恢复,就被这一大堆繁文缛节折磨得疲惫不堪。他几日未睡,待到送先帝梓宫从乾清宫移往殡宫的时候,已经迈不动步子,刚抬脚就摔趴在地下。长孙太后连拉带扯,把元凰的膝盖脚踝都磨脱了皮,硬是拖着他随棺走到了设在养和殿的殡宫。那一日里,孩子没有伤心没有害怕,也没觉出脚疼,脑袋混成一团好像灌了铅。
直到数年之后大臣们还口口相传,说当日先皇驾崩后太子居然一直都没有落泪,果然是生就的王者心肠。而元凰觉得自己是被拉进了一个无休止的噩梦,将他同以前的生活彻底割裂,就连嬉笑怒骂的感情也一并消失。初回皇城的北辰胤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苦于没有机会更没有立场安慰。他为先皇的丧事奔波操劳,在不越轨的范围内,一力承办着本应由嗣帝操持的礼仪,回到皇城月余,虽然屡次见到元凰,却不曾同他说过一句话。直至那日他在殡宫内筹备即将到来的殷奠礼,竟听见身后传来许久未闻的熟悉嗓音。
“三皇叔——你回来了。”
十六木樨
北辰胤回头看去,但见元凰全身缟素,立在养和殿外,身边也没有别的随从。缟服是在数日间赶制而成,并不完全合身,覆在元凰身上略显得有些长大。此时已近黄昏时分,元凰被宫人们带着东奔西走了一整天,不记得自己干了些什么。身上的缟衣没来得及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