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流自万花谷折返回纯阳宫以后,并没有见到李忘生。
听素天白说,师父前日独自进山了,只说很快回来,并未有更多交代。
只是裴元给的膏脂,还是尽快用上的好,时候久了,药效怕是要打些折扣。谢云流抬眼望向西街,那入山的最近的路口,空空如也,积雪反着日头的光,刺的眼睛有些痛。
林语元从街心的药房出来,看见师伯身后站着师弟,上前对谢云流一礼。
林语元和素天白,是谢云流离开的八年里,随李忘生修行的。在谢云流的记忆里,洛风是他们两人唯一的弟子,现下回来,李忘生身后又多了一对少年,清澈的眼神看着他,有好奇,有陌生,有敬畏,和幼年的李忘生第一眼看到自己的时候的那种眼神很像,却又很不一样。
还有那个天策将军李承恩,也是在他走后,与李忘生相识的。
物是人非,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无一不在提醒着谢云流,他离开了八年,有些事情他错过了,追不回来,时光流转间,他和李忘生之间,渐渐有了距离。
这样的认知,让谢云流内心隐隐的有些扭曲,我其实没有变,为什么李忘生会改变,李忘生身边有了很多人,可是我却没有新的至交。
若是当初留下李忘生在康家,若是那天没有随李忘生上船,是不是从此参商,彼此的人生,终将成为两条再无交汇的河川。
逝者不可追。那么来者呢?道者穷尽一生证得的,非是长生,却是本心。来者犹可惜。
失而复得,更兼世事更迭,人事无常,只有尚未来到的未来,自己方可勉力去抓住,才能不再惶惑于错过的失落,迷惘于疏离的痛苦。
林语元是李忘生大弟子,颇有几分师尊的风范,举止进退有度,更兼体察入微。虽与谢云流见面不多,这些年来听师父言谈间说到这个未曾谋面的师伯,早已熟悉了谢云流的性格,只道师父日前接了万花谷的来信后便入山了,想来也该回来了,师伯若是等的心急,沿莲花峰去寻,也许便能遇上。说罢又是一礼,将新到的药材送去老君宫,素天白自去练功不提。
谢云流沿着天街向莲花峰去了,既然李忘生没有回来,空等也是徒增心焦,不若便去寻他。
华山之巅,常年雪重霜寒,如今上元节已过,眼见雨水临近,这苦寒之地的冰雪,也渐渐有些消融,雪水将山道上的青石砖沁的湿润,顺山势涓涓流淌而下,山崖上几株玉梅,枝如游龙,蜿蜒而下,浅粉素白,南枝开遍。正是横斜溪畔无人见,莫与微云淡月知。
沧海归客,故园亭台。
过了莲花峰北,是一段凌空于深渊之上的木桥,过桥再折向东,穿过一段怪石参差的峡谷,便是仰天池了。
谢云流不知为何自己会走到这里来,随李忘生回山以后,鲜少外出,华山之景自幼熟稔于心,即使蒙上眼睛,也不会走错。少年时池边常见几头白虎,此时杳无踪迹,想来是严冬入山,蛰伏未出,头顶山崖飞瀑湍急,池中之水也自成一瀑,直落深渊,瀑口一处石台凌空,远眺便是万象森罗,山谷间雾气氤氲,偶有雪沫扑在脸上,沁凉入骨。
吕岩经常带着两个年幼的徒弟来仰天池,为的是与三圣论道,顺便让两个徒弟乖乖在崖边打坐静修。那时候的谢云流肯定是不甘寂寞的,只坐了一会,觑见师父没注意自己,便拉了李忘生,伸手去逗那池边的游鱼。李忘生每每神情严肃,似是责怪师兄没有好好听师父的话,谢云流只觉得他扫兴,这样的情况多了,便觉得李忘生的性子和自己不是一路人,渐渐的连下山也不太去招呼他了。
后来结识了李重茂,下山时结伴游玩,只觉得意趣相投,相见恨晚,每每泛舟载酒,尽兴而归,很是过了一段快活日子。那时候的谢云流,是真正把李重茂视为知己的,不然也不会拼着身家性命不要,带着李重茂杀出重围,远渡扶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