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声渐渐绵长均匀,在一室静谧里融在一起,窗外漆黑不见星月,正是将晓时候,夜色暗无边际。这一刻的宁静和松弛,似袅袅漂浮的梦境随时会破碎,越安稳,越叫人心悸。
夏夷则在漫涌的思绪里睁开眼。夜色浓重,却盖不住那双眼眸里的光。
他口唇微动,无声中念了个催人安眠的诀。他想这也许是一种触犯,却没有丝毫犹豫。转过头他看着清和的侧脸,那样纤长的眼睫甚至没有一丝颤抖,夏夷则好像从没见他睡得这样沉过。
手臂轻轻抬起,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几下,却只是堪堪悬落在清和面前。隔着一层微凉的空气,夏夷则在咫尺之外描摹过他的面庞。然后,很突然的,急转向下,他伸手挑开了被子。
清和睡得很安稳,素白的中衣因着呼吸微微起伏。柔软讲究的白绢布,织着流云暗纹,凝眸细看时却有什么格外扎眼。
像是雪地上落着几瓣旧了的梅花,暗红的血迹凝在衣襟上,触目惊心。夏夷则仿佛看到清和夜半惊醒,身受煞气时,嘴角滴落鲜血的情景。
夏夷则盯着那血迹看了很久,面沉似水,无惊无怒。这般平静的表象之下,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万顷波澜掀过时,已生一念杀意。
夏夷则并不糊涂,从小心思细腻九曲玲珑,他怎么不会怀疑清和的迟迟方至,更不说眼底掩不住的倦意。直到看着清和卸衣转身显然有所隐瞒的一瞬间——清和大约不知道,他那敏锐的徒弟心中已是鼙鼓动地,猜测出七八分。
那些干涸污浊的新血和烟波浩淼的旧事,多年后终于明暗相接,铺展成一卷从未停止的、关于阴谋和杀戮的暗章。夜幕背后的狰狞面孔早就在岁月中潜伏太久,磨尖了爪牙,毒淬了利刃,踏着汹涌弥漫的仇怨,从森森白骨中走来。
只是这时的他虽明白,却还并未有真正痛彻的认识。对于别人,对于自己,他知道得到底太少了。
清和醒来的时候,有晨曦照在脸上。他坐起来,一眼就看到窗边的夏夷则,长身玉立,背对着他站在一片曙色初动里。
灵鸟扑扇着翅膀,在窗外旋转了一圈,朝未知的方向飞去。
“夷则。”清和喊他一声,“你醒得倒早。”
夏夷则回过头,见清和神色尚好,这才松了口气。“师尊,”他指了指窗外,“我刚在给母妃写信……她许久未给我回信了。”
“她圣眷正重,想来是忙。”清和这样安慰他,心里明白,接二连三的变故,生生死死,这徒弟嘴上不说,到底也有脆弱的心境。人不管长到多大,真的难过了,总是马上想着娘。
夏夷则点点头,见清和欲起身,便又转身望向窗外。街市上已经行走着不少神色惊疑的人,远处有马蹄声声动地而来。南宫斐然也死了,消息飞快地在武林传开,不知又将掀起怎样的波澜……然而今后的江湖,夏夷则想,已经与自己没有关系了。
“师尊,”他轻声问,语气冷静而平淡。“那些人,是一定要我死么?”
“我还记得小时候捡过一只灰扑扑的小雀。宫人势利,没人陪我玩,只有它肯听我说话。我把它藏在身边,把喜欢的点心都留给它。母妃却让我放了它,说我对它好,未必是真的对它好,我听不懂。直到有一天,我那两个兄长,把它……我便明白了,我本不该喜欢上什么。”
“蒙师尊庇佑十余载,无有一日不太平顺遂。浮云白日,安稳闲驰,险些把那些幼时就知晓的道理,都白白忘记了。”
清和静静听着,并没有怎样讶异或悲喜的神色。“所以,”他终于接过话,“夷则是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