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理所当然道,“夷则是我弟子,如今也到了出师的年纪。我么,年岁大了,这种事自然留给徒弟。——我诀微门下,只他一人,也只能是他了。”
南熏又看了看夏夷则,“倒不是不行。可他到底是……到底是三皇子。”
她本要说那到底是半妖之身,如何能上得祭坛通达神祗,想着夷则就在身边便赶紧咽下,又借口皇子的身份去提醒。而三皇子几个字一出口,她就晓得了清和的用意,蓦然停住,所有所思地看着清和,二人对视片刻,不复多言。
便有那么一刹那微妙的静,又被夏夷则打破。他微笑着指了指清和,又指了指自己,道:“可我,也是师尊的徒弟。”
清和回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笑着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南熏看向夏夷则的目光便带了些哀悯。她想,他这样懂事,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再次好好打量了一番崭新华服的三皇子,笑起来,真心叹了一句,“是人靠衣装还是夷则本就生得好……总之这风流模样不愧是清和的徒弟。江山代有人才出,清和,夷则比的过你当年。”
清和高兴地笑起来,“是吗。”
圣元帝终于率群臣抵至山脚。清和一身盛装早早候于山门,身后是上千弟子肃穆而立,待见到帝驾,都随着清和倾身行礼。
夏夷则也在众人之中,俯身跪拜,行君父大礼。他默默看着此刻场景,看着他师尊俯身的背影,心底突然就燃了一团火,血液隐隐地沸腾起来。
这就是天子——可以轻易让太华倾山相迎,让他师尊俯首归尘,这人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知道心中有什么在热血中苏醒、腾飞、蠢蠢欲动。
筵席之上夏夷则跟着清和坐在稍远的地方。他二位兄长的母亲皆身份贵重,便是祭天这样的大事也被允伴驾,他母妃却没有这个资格。夏夷则早就看得明白,可看得再明白,此刻见他二位兄长得伴母亲左右,天伦融洽,心中隐痛仍是只多不少。
然而对着父君和朝臣,夏夷则面色不改毫分,恭敬中带着和悦欢喜。清和拿余光看他虚假笑意,想这孩子城府未免太深。这性子本不为他所喜,却也明白求仁得仁,世情如人饮水,若他甘愿如此,冷暖自有他尝,旁人无话可说。此刻终究觉得那笑意太过扎眼,心中难免阵痛。
席半大皇子突然开口,指着自家三弟说,尚未见过三弟作道家打扮,如此看来,竟比锦衣绸缎更适合。
那二位妃后本是明争暗斗从来不合,这时却都齐声笑了,跟唱应和——不知三皇子念经本事如何,掐诀又是否像样?他日宫中若有谁三灾两病,可否请三皇子杀只鸡泼碗血做场法事?哦对了,大祭需大舞,三皇子大概只学过跳神,可知六舞为何?
一番调笑不发讥讽贬损,然而那高高在上的女子又端作满脸慈爱,好似不过玩笑。天子不知是无意还是顺势,竟也跟着哈哈一声,看向三儿子,“念唱作法,夷则想来不在话下。”众人便都跟着哄笑起来。
夏夷则起身回话,笑得平静自然。“儿臣学艺不精,只会些小把戏,只怕父皇母后看不上。”
他这样无锋无芒,倒好似果真领悟到道门三味。暗流汹涌中叶灵臻同武灼衣对望一眼,皆在心中感赞,三皇子表面平静恬和,情绪敛而不露,风姿英发又稳重从容,若是这样的人为帝,才叫人觉得不枉为臣。
次日便是大典,筵席早早结束,众人皆得沐浴更衣,虔心准备。夏夷则终于回到房中,窗外鸟雀低鸣,夏夷则回身推窗,飞快摘下雀腿上一枚纸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