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戎对着镜子端详着自己这张脸,难道自己变丑了些?确实不如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那般有活力,眼神里都是疲惫,眼尾处有几条纹理,眼下一圈淡淡的青色,大约是前几年累出来的。
还有他的一双手,经年累月的做活磨出了茧子,抚在人脸上时大约粗糙得很,与缠绵浪漫毫无瓜葛。
这是他从前经历的记录。
在车上时,赵戎也仍在想着自己这七年究竟在做些什么,是否真的有价值,想来应该是有价值的,至少阿蒙不再跟着他风餐露宿,他想,如果陈欢不愿理他了,他便在阿蒙成年时将手底资产悉数转给阿蒙,让她一生无虞,自己便可以找个寺庙安生度过余生。
可是亲眼见到陈欢时,脑内的热血便开始往上涌,赵戎又回到了年少时第一次见到陈欢时的心情——去他娘的寺庙,他想要和陈欢一起入睡,一起醒来,最后再一起死去,埋入同一块墓地。
“赵先生?”
管家见他愣了半天,叫了他一声,伸手要接过他西装外面披的大衣,赵戎回过神,将大衣解开递给了他。
随着赵戎进场,室内都变得安静了些,只能听见赵戎的皮鞋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地板,清脆又清晰。
赵戎想,所有人都知道他来了,欢欢现在又在想些什么呢?
室内的水晶吊灯发出暧昧的橘黄色暖光,壁炉里燃烧着火红的炭。孩子们在壁炉不远处坐了一圈,入迷地听着陈欢弹奏钢琴。
赵戎不懂钢琴,但是他听得出这音调已经有些乱了,大概是从自己从门口向钢琴处越走越近时开始乱的。察觉到这一点,赵戎刚才阴郁的心情好了不少。
一曲落幕,小孩子们爆发出欢快的掌声,等所有掌声都静下来,人们听见一个男人还在不依不饶地鼓掌,又过了好一会儿,这位刚来的、不懂事的客人还主动与弹奏钢琴的人搭上了话:“真好,弹得真好。”
陈欢换上了那副熟悉的笑,赵戎心里第一次有些空落落的。他想,从前陈欢也只是这样对他笑,原来也只是骗他的么?陈欢精心准备了一个陷阱,他甘之如饴地陷了进去。
“赵先生,您好,好久不见。”陈欢笑着和他说。
“确实好久不见,从你不告而别,已经有七年了。”
赵戎语气有些冷,大厅里都是徐家人,大约能猜得出这两人是怎么回事,听出来赵戎不是很客气,将自己的小孩儿都叫到了一旁,最后只剩下了这两人在这里。
穿着黑色西装的人僵硬地坐在钢琴前,手都不知道放在哪儿,于是将手背在了身后,眼睛望向头顶的吊灯,露了怯。另一个穿着铁灰法兰绒西装的人手撑在钢琴上,目光冷冽,散发出旁人勿进的气场——旁人看着,他像是来找人算账的。
陈欢害怕了,又或者是难过了,他哪受得了赵戎这样看他,就像两人是仇家一样。陈欢不再看那大吊灯,垂头,但是眼睛却怯怯地向上,与赵戎四目相对,眼底都是泪。
“赵戎……”
“陈先生怎么突然哭了?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所以才不告而别,一走就是七年,音信全无。赵戎拿出口袋里的手帕,弓身替陈欢擦掉脸上的泪。
“别这样叫我……”
“那应该怎么叫?陈先生?”
陈欢闻到手帕上的香味,有些难过地挥开了赵戎的手,可是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伸出右手,想勾住赵戎的手,却被赵戎避开了。
“就,就叫名字就好。”
“陈欢?陈欢。”
陈欢哭得小声,不敢随便让大厅内的其他人发现,怕自己辱没了赵戎好不容易得来的名声,便哭一下歇一下,仿佛要把眼泪都给咽下去。
“赵先生心情不错。”
还是那副哭哭嗒嗒的模样,饶是这样,赵戎也能看出这人在拐弯抹角地骂自己——小狐狸。
今晚的主角是莫禹,可是莫禹与徐仲林二人都还未到,赵戎环视一周,看见旁人面上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对这边并无太多关心,便低下头,对着陈欢耳语道:“跟我走吗?”
他心软了,陈欢拿住了他,他撒不了手。既然人都回来了,又哭得这样委屈,那这七年就不算数了吧。稍稍狠下心,七年大概也能忘掉——就当自己这七年没活过。
陈欢愣了一下,迟疑地看着赵戎,总疑心自己听错了。
“跟我走,今晚便不许走了。以后让不让你走,也全看我心情,我数三下,一、二……”
“去就去!”
陈欢突然抬高音量,赵戎伸手捂住他的嘴,惹得他脸红,赵戎叹了口气,转身伸出一只手给陈欢,小声道:“走吧。”
陈欢小心地拉着他,却只勾了一根手指头,赵戎顿了顿,停下来,用自己的手将陈欢的手包了起来。
陈欢伤心起来快,高兴起来也快,心里突然多了许多希望,像少女一样悄悄望向赵戎,看着赵戎牵着他毅然向门前走去,心想,赵戎的手还是暖的。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