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防吻下去的瞬间，心里已经预计了宗像会有的各种后续反应。最好的状况是宗像朝他不屑地冷哼。这个没问题，他已经备下了一个哈来捧场。最坏的状况是宗像要打他。挨打没什么，他们过去还不是天天打架。但是在这么美的夕阳和碧海的背景里挨打，总觉得暴殄天物。而且也很掉份是不是？周防会因为这最好和最坏的未来首鼠两端吗？这显然不是他的风格。他吻了二十秒，于是尽情地享受了二十秒。宗像的嘴唇上还余留着美式红茶温热的香气。就为这二十秒，未来是怎么样都不重要。然而宗像既没有冷哼也没有打他。他们的嘴唇分开，眼神还彼此黏腻。宗像看着他，用极其清澈的眼神。说不上生气，也并没有明显的笑意。并且还朝他歪了歪脑袋。你有没有给小孩吃过巧克力？没吃过巧克力的小孩有时会惧怕这漆黑的、带着苦味的糖果。大人哄哄骗骗，突然把巧克力塞进小朋友的嘴里。小朋友们瞬间理解了先苦后甜的意义，然后立刻沉醉在奇妙的馥郁滋味里。宗像的表情和第一次吃巧克力的小朋友差不多。有种和他外表不相称的、纯真的迷惘。周防被这眼神轰炸得全线开花，简直想按着宗像的头再来二十秒。宗像没给他这个机会。宗像朝后退了两步。然后，像是补偿性地，他向周防微微一笑。用妩媚来形容男人是失礼的，周防真心实意这么觉得，但是此情此景也没有什么比妩媚更恰当的词汇。他学识不高，找不出其他更恰当的形容词。因为那笑容真的风姿绰约。天地良心，你干什么不好，打人也行啊。好好地为什么要笑啊！宗像品味着周防脸上复杂的表情，觉得很有趣，于是他又笑了一下。他漂亮的眼睛因为笑而眯起来，躲在镜片后面，像狡猾的动物，然而风情万种。周防心想这个人还是那么虚伪，脑回路还是那么超常，笑点简直无法理解。场面失控，本来是他调戏宗像，现在变成宗像调戏他。周防觉得很无趣，他控制自己掉头看夕阳。如果他们头上还能顶起剑，现在估计就要干一架了。不过剑已经没有了。这已经是不会再有剑的世界。所以他们保持着一臂的距离，抽着辛辣刺激的烟，带着不明意味的笑，假装看风景。暮色四合，最后的晴空也随着红日西沉而即将披上夜色。愉快的心情总是不挑剔时间和地点。周防虽然被宗像笑得没脾气，但心情总体来说还是很愉悦。至于宗像就什么也没想，宗像还在回味他的巧克力。和花洒下的突如其来不一样，和之前所有一言难尽都不一样，他其实很有心理准备，甚至在这一吻来临之前有所期待。就像小朋友对漆黑的糖果怀着微弱的忐忑。他们俩在船舷旁边魂游天外，不知道自己已经吓到了不远处的小朋友。八田和伏见也在洛杉矶，并且也在岸边。说好的你们去加州呢？训练还没开始，伏见想找个浪漫点的地方玩几天，拉斯维加斯太尴尬，也有点奢侈，所以就来了洛杉矶。难得出来看海，八田还买了个波板糖在嘴里舔。伏见不喜欢吃糖，但是看着八田吃他就想抢。两个人抢来抢去，一错眼就看到了远处游轮上接吻的熟人。只能怪这城市空气太干净，被雨一刷能见度可以爆表。八田视力本来就超常，这一眼看得清晰无比，他吓得糖都掉了。“啧。”伏见对他的走神极度不满，他伸手捞住差点掉在沙滩上的糖。“搞什么？”“尊、尊哥……”伏见怒气槽已满现在就可以开无双，你不专心抢糖，跟我说周防尊？“美咲。”伏见声音很低沉。带着先兆性的黑化。然而八田不为所动。伏见忍了三秒钟，八田依然石化中，石化到伏见脾气都快没了，他无奈地顺着八田的眼神看过去。于是他也受到了一万点惊吓。船头的两个男人在他们瞠目结舌的注视中分开了，室长居然还朝周防笑了笑。笑得那么温柔，还富于挑逗性，伏见扪心自问这么多年在scepter4从来没见过宗像对第二个人这么笑过。无数粉红气泡都从这两个人的眉梢眼角热气腾腾地冒出来。这是什么剧情。伏见努力捏住手里的糖。他瞬间大受启发。就是啊，这么天高海阔，夕阳无限好，波光万里，暮色垂云阔。他们两个人居然在这里抢糖吃。看看别人在干什么！所有诗情画意都被那船头的一吻渲染得斑斓若火。伏见羡慕得牙都疼了。周防和宗像并不知道自己对部下小朋友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他们并肩走在归去的路上。雨后的夜风轻柔而湿润。拂在脸上，像一个个滞留的甜吻。“还想去哪？”“阁下想去哪？”“阁下我哪也不想去。”“哦呀，死而复生之后连话也说不全了吗？”周防有点不爽地回头看他。“怎么啦？过去你可没有这么好说话，还会问我想去哪。”大概是感受到周防的怒气，宗像把敬语取消了。“是啊，你也不会这么乖乖跟着走啊。”“因为你已经不是王了。”“你也不是。”话说得幼稚无比，带着过去他们一贯作风的口头斗气。但是话糙理不糙。他们确实已经不再是王。所以现在可以做些没有负担的事情。比如在异国他乡的街头，乘着夜色，如此漫步。周防有些沉默。他喜欢这样的漫步。宗像看上去也并不讨厌跟他一起散步，当然如果他能管管自己的嘴，就更好了。管得住嘴就不是宗像了。宗像开始喋喋不休地谈论经过的每一个店，谈论现在的scepter4和吠舞罗，谈论周防离开后的点点滴滴琐事。如果他长得丑一点，声音难听一点，态度低俗一点，周防也可以掉头而去。偏偏他的声音那么清爽，态度温文尔雅，更重要的是这声音和姿态的主人是无懈可击的漂亮。使得所有的琐碎和唠叨都情有可原。不止周防觉得情有可原，旁边路过的所有女性甚至男性都觉得情有可原，他们的眼神简直说明一切。宗像就不知道自己这么招摇的走在路上，还侃侃而谈，根本就是个活招牌吗？脸上就差没大写三个字“夸我帅”。尽管如此，周防却体会到他这琐碎唠叨里隐隐约约的寂寞。或者说是不安。过去宗像就是这样。喜欢唠叨，简直神烦。见到他就说个没完。长着一张人模人样的脸，明明高冷才适合不是吗？当初他不听宗像的劝，所以宗像一直在说，无休无止地说，那所有的唠叨里都是淡淡的无望。他并不是不懂得。可现在他就在宗像身边，既不会再去赴死也不会转身离开。宗像还要为什么感到不安呢？夜风穿过繁华的街道，吹来的是灯红酒绿的寂寞。周防决定堵住宗像的嘴，就五秒。他想赌一赌，看这样是否能暂时平息他所揣测的不安。这一吻来得突然，毫无前兆，宗像正说得开心，瞬间被人摁着脑袋来了一口。他果然闭嘴了。两个人都停下脚步。宗像推开周防，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夜色里看不清宗像的表情，但周防觉得那表情十分熟悉。他见过宗像这样的表情。那时只有他们两人相对，他手中的剑贯穿他的身体，像某种契约的联结，整个世界安静无比，宗像的表情既不像哭也不像笑。却有种感同身受的清愁。就是这样不安的表情。这样的表情周防并没有见过很多次。他更多时候看到的是宗像执剑对敌的清高姿态，带着没有原因的自信，游刃有余，生死无惧。这样的不安是多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然而看过一次，就足够难忘。再次目睹有种难以言传的心迷意乱。而此刻的街头人潮汹涌，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接近和接吻，城市越是繁华就越是冷漠，这么繁华的城市，每时每刻都会发生浪漫又残忍的故事。爱别离，再相逢。他们也许也只是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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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周防总是睡得很快。过去他为了克制自己狂暴的力量，早就习惯了闭眼就睡。
而宗像在失眠。
他在周防沉沉酣睡的时候起身，看周防的脸。
双人房，单人床，两张单人床，中间隔着一条虚张声势的软地毯。
和两双一模一样的拖鞋。
宗像的拖鞋总是放得很整齐，像死人棺材前面的装点。
“你这么放鞋子，容易鬼上身。”周防居然还吓唬他。
总比被你上身好。宗像在心里想。他现在感到很迷惘。
周防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吻他。刚开始可以解释成恶作剧，后来也许是情难自禁，那么以后还要怎么解释呢？
他显然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居然还期待以后继续接吻。
他在专心地替周防找借口。
洗过澡的周防身上没了那么浓的烟味，仔细看去倒也不那么碍眼。甚至还散发出他喜欢的抹茶气味。这是他强行逼周防用的香波。
“阁下带着烟味睡觉，我会失眠。”所以人家没有带着烟味睡觉你也还是在失眠。
周防不挑剔，哼哼唧唧了一会就接受了他的香波。现在也是香喷喷地睡着。
多像只睡着的大猫。有种毛绒绒的温暖。
宗像忍不住伸手摸他的额前的两绺碎发。
周防并没有醒。
霓虹从窗帘的缝隙漏进摇曳的光，暧昧又胆怯，被夜色逼得无路可去，畏缩着落在房间里断断续续的角落。
石板消失了，力量却还在，可是跟以前不一样。
周防的力量是治愈，他呢？他所拥有的青色力量，逆行之后又是什么呢？
是让人失控吗？所以周防才会那么失态地一次两次接吻和拥抱。
这理由听上去光明正大，让所有事情都得到了解释。
宗像很想打电话问问淡岛，问问出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突然情迷意乱。想了想，他觉得这电话听上去就像性骚扰，所以他放弃了。或者还可以问问伏见，问问他最近心理是不是不太健康，跟八田在一起都在做什么？
他瞬间又觉得自己这想法可笑，石板没坏的时候伏见就脑缺药，他对八田做什么都不稀奇。所以还能问谁呢？
刀不在身边。
他真想拔刀问问周防，问问他需不需要离自己远一点。
宗像对自己的容貌很是自信，过去他也知道自己很招眼。但现在他有种奇妙的恐惧，走在街头，总觉得旁人看他，不是因为他仪容优雅，而是因为自己身体里有着不可告人的超能力。这到底算什么。
他曾经在周防离去的日子里，想过以后怎么办。他备下了许许多多虚度余生的方案，怎么也想不到碎裂的石板会带来各种各样逆行的冲击，令人迷乱，确实听上去就感觉羞耻，但这并不能动摇宗像的承受底限。可是这样的力量能维持多久？又会带来什么影响？
如果有朝一日这逆行的力量也消失，又该怎么办呢？也许周防就不会再想吻他。
或者连周防也会随之蒸发，就像他突如其来的死而复生，也会突如其来地再次死亡。
他回顾过去的人生，突然感到无法形容的悲哀。不管是否出于本心，他数年来的生命轨迹都被石板所影响着。
被秩序导引着，被王的责任压迫着。
是的，所有人都怕他，哪怕他讨厌周防，也只有周防这唯一一个能够互相理解的选择。因为他们站在同样的高度，同样的角度，尽管是不同的立场，不同的信念。
所以那时候他不希望看到周防死去。
没有了周防，他变成这天地间的孑然一身。仅仅是因为石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