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护着穆曦微,也当是护着自己一颗心比天高,不肯认命不服输的少年初心。
陆归景道:“师叔…”
这种时候,他除了师叔,也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
他不能劝落永昼去杀穆曦微,也不能劝落永昼就此放手,不杀穆曦微。
他和这天下被落永昼护了六百年,如今却要逼落永昼去杀他在意的人。
何其可笑,又何其让人心凉。
落永昼反倒是现出了一点很飘渺,很复杂的笑意。
他想到了自己少年时候的不孤峰,想到了越霜江他们三个人。
“你知道你师祖和我说过什么话吗?”
陆归景摇摇头。
越霜江死时他还很小,连面都没见过几次,更遑论是推心置腹。
落永昼说:“他带少年时的我回白云间时,曾问过我愿不愿意随他一起回去。”
当初落永昼想的是哪有这等好事,白吃白喝还能修仙,二话不说地答应了。
越霜江说不是。
“他告诉我,修仙做到白云间之主又如何?活得也不似表面上光鲜亮丽。人站在什么样的位置,就该担什么样的责任。”
当初落永昼想的是要是能给他天下第一的修为,他肯定也愿意罩着这天下啊。
再说,天下第一呐,多威风?天下人哪能有不爱戴他的呢?
他又怎么能不爱这天下呢?
六百年后,他早不是最先那个漂泊无依的少年,若按这话来算,被渡上一层层战无不胜金光,重重盛名加身的剑圣落永昼,应扛起天下最沉的担子。
落永昼说:“你师祖说过的话九成九都是一纸废话,唯独这句还算有点道理。”
陆归景想笑,想说师祖说的既然都是废话,您还记得那么多。
可是话到喉咙口,哽得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假如大妖魔主不是穆曦微,他早死八百回了。我不欠别人的,也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可他们不亏我的,没道理让他们为我的风花雪月流干血。我做不到像个英雄一样斩妖除魔凯旋来回,我至少得走得像个剑圣。”
落永昼说完起身,再不留恋。
他离开不孤峰前,特意去越霜江三人的坟头看了看。
看着看着落永昼便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看,任你王侯美人,乞儿贱奴,下葬时是金棺玉衣,一卷草席,到头来一样贵贱归尘,美丑化土。坟墓啊,不过是让别人知道有他们这么个人,这么个名字,逢年过节的时候想一想,也不辜负来世间走一遭。
这人间,真是没意思透顶。
太阳的最后一丝光亮被吞没在夜色里,人间又开始黑夜无尽的往复。
陆归景拔腿从屋里追了出来,语无伦次:“师叔,不行,你不能。你若是走了,我哪里找得到第二个人——”
哪里找得到第二个师叔,找得到第二个剑圣?
找得到将他从泥潭里□□,将人间很多人都从泥潭里一起□□的落永昼?
陆归景憋了很多煽情又矫情的话,憋到最后,憋出了一句:“我哪里找得到第二个像您这样烧钱如流水的人?白云间每年的盈利进账又该给谁花?”
落永昼微微笑了:“能少去大笔花销岂不是好事一桩?”
说罢他亲手敲响了战鼓,鼓声自不孤峰顶而去,远远传遍整个天下。
如挣破长夜的第一抹曙光。
陆归景差点给他跪下:“师叔您要去哪里?”
他实际上心中知道了九成九准确的答案,却始终存着一线微薄的希冀盼望,盼望落永昼能给他一个否定的答案。
陆归景最后的一线指望也被击得粉碎。
落永昼声音沉沉,背影遥遥,融在晚风里,给他留下了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