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哥哥真厉害啊。”竟然不害怕,文泽的声音有些发抖,水太冷了。
“不厉害的,”毕千念终于也在绝境中哽咽出声,“其实哥哥也很害怕。”
“哥哥怕什么?”文泽不想和他断了对话,好像和抱着自己的哥哥保持交流很有必要。
“哥哥怕,”毕千念猜测着宁展眉的表情,生气吗?担心吗?他心里一阵酸痛,“怕再也见不到喜欢的人了。”
“不会的,”文泽小心翼翼地说,察觉了毕千念不如方才冷静,“哥哥,救生员叔叔来了吗?”
“嗯,叔叔已经在靠近我们了。”毕千念回答他。
桥上的人不知道水里的两个在讲什么,悬着一颗心,生怕毕千念稳不住被水冲走,文清已经在呜呜地流着眼泪。
宁展眉觉得毕千念真是狠心,他的心放在他那里才被揉出血,又紧跟着被狠狠碾碎了。
毕芊在侧全程都没有讲话,有知道她和水里的男孩是母子的救生员还安抚了她,见她惨白的脸也说不出太多话。
救援还算顺利,毕千念已经脱了力,被绑上绳子的时候差点没抓住被冲走,毕芊在那晃荡的一瞬间里终于流下泪来。
她当初为什么要留下毕千念?
因为她想与薛成楷一争高下,与他娶的所谓的陈小姐做个对比——她要证明自己没有薛成楷照样活得不赖,还能生出暴发户千金如何也生不出来的一个好孩子。
二十出头的毕芊怀着恨,看似洒脱地断绝了与薛成楷的联系,靠着这点恨与被背叛的耻辱,爱着毕千念,养育毕千念。她为毕千念的成长和乖巧感到为人母的欣慰,又马上被最初的恨意席卷,她终于分不清了,她爱自己的孩子,却好像也在一直利用他。
毕千念已经成了她活下去唯一的念想,是他十几年执念的具象,他性格温驯,品学优良,她是成功的,却毫无报复胜利的喜悦,她感到欣慰,却不敢欣慰。
毕芊觉得自己赢了,又好像在一开始便输掉了。
慈善的母亲与阴鸷的妒妇将她撕裂开,无休无止地折磨她。
她恨他,因为他照见了自己最晦暗的欲望,以及自己如此光明的爱意。
但就在刚刚,她差一点就要失去毕千念了——如果他照见了自己的恨和爱,失去他的话会这样难过吗?
毕千念上了岸,一张小脸没了往日温煦的光彩,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文泽已经跑到文清怀里放声哭起来了。
毕千念却没有哭,他费力地抬头看到了毕芊眼里的晦暗不明,也没有思索太多,只朝她笑了一下,就像他这十几年安抚毕芊的无数次一样,他已经熟能生巧,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做的第一件事还是安抚自己的母亲。
你为什么不哭呢?毕芊想。
头一次,她对毕千念的爱高占上风,夹杂着无尽的悔恨,她好失败,原来她是失败的。
她的孩子没有理由陪他走进暴雨,也不欠自己的母亲一场徒劳无功晚了十几年的奔赴。她恨,她觉得不甘,可是这和自己的儿子有什么关系?
她原本应该给他爱,给她温暖的庇护,毕千念一出生就少了父亲,自己的这份也不肯磊落地给他吗?凭什么这样对他?毕芊像在质问不公的命运,可源头竟然指向自己。
她要被恨与爱折磨疯了,她已经疯了,却在这场暴雨里终于重拾一颗涤荡干净的母亲的心。
她终于认清,毕千念不哭,不跑到她这里讨安慰,是被自己自私又刻毒的私欲逼出来的成熟冷静。她给毕千念的实在太少,好像为了维持某种平衡,于是毕千念给自己的很多。
毕芊望着毕千念脱力躺在地上的样子,却不敢走近,眼泪和雨水混合着流落在暴雨冲刷的地面,她掩面哽咽出声,感到差点失去毕千念的后怕。
毕芊放弃了。
她愿意放弃自己二十几岁时那份幼稚而纯粹的恨,陪了她十几年她赖以生存的恨,就像生生剜去心脏的一角,再在流血的缺口里坚硬地长出对面前这个孩子纯洁无私的爱。
如果说将毕千念养育成一个优秀的人是她作为抱复的手段,依此昭显自己的伟大,那她已经成功了,毕千念这样好,但她不要这份荣光了。
她放弃了,她想给自己的孩子迟来的纯净的爱。
急速流淌的河水冲过十几年前母亲的尸体,也差点吞吃了她的孩子——还不算晚。
时间的雨滴洗刷过无穷尽的恨与爱,过去不可追悔,但活着的人可以上岸。
第27章
宁展眉走近他,借力将他扶了起来,毕千念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在水里望见宁展眉的瞬间生出不可阻拦的想要活下去的决心,又在直面他的时刻退缩了——毕芊不放自己走,他没有资格走近他。
宁展眉像是懂得他的沉默,只轻轻拥了他一下,便松开了。
毕千念在拥抱时碰到宁展眉的颈,也隔着颈侧看到了不远处哭泣的毕芊,他垂下眼睛。宁展眉的温度也马上消失了。
毕千念朝他笑了一下,像是道歉,然后走到了毕芊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