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自由的灵魂向着天空飞升
飞过湖边绿树的尖顶
请记住我们吧
闪耀在永恒的星星中间
加贺辰己呆呆地望着舞台,良久,问自己的母亲:“妈妈,天鹅最后怎样了?”
加贺夫人轻轻搂住儿子的肩膀:“她死了,和王子一起。”
“她死的时候,变回人类了吗?”
“那很重要吗?”加贺夫人淡淡地笑了笑,“她的灵魂和王子的灵魂一起飞到了天上。灵魂是不分天鹅还是人类的。”
如雷的掌声在四周响起,舞台上沉重的天鹅绒幕布慢慢地合上了。又过了一会儿,观众开始退场,加贺夫人带着儿子,在舞台下面的乐池旁边,等待丈夫一起回家。
是的,那一段魔幻般的双簧管独奏,当然出自加贺伊佐夫。
从那一天以后,加贺辰己又开始学习小提琴。这一次没有加贺教授拿着教鞭脸色阴沉地站在一边。除了小提琴之外,他也学了一些其他乐器,都没有达到很精通的程度,但是他越来越喜欢把自己关在练习室里,随心所欲地演奏各种各样的曲子。从这方面来讲,人们都说辰己和他的父亲越来越相像了。
但是加贺辰己从来没有碰过双簧管,也不再听《天鹅湖》。
加贺夫人放弃了儿童文学的写作,开始写一些散文和社会小说。
第五章
平成五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石冈和己日记
从火车上醒来,我的感觉不是很好。整夜我都在做奇怪的梦,好像卧铺的枕头是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我梦见斯芬克斯低下头,问我世界上什么动物用三条腿走路,然后我看到自己的手上爬满了老年斑,手里撑着一根白骨嶙峋的拐杖。我惊恐地后退,发现御手洗在身后站着,年轻而耀眼,双手交叉在胸前,像黎明之子一样。我扔掉了拐杖,想要逃开,却摔倒在一片荨麻丛里,灼热的纤维擦过我的手臂留下一串水泡,然后我发现自己覆盖在荨麻织成的衬衣里,只缺了一只袖子,应该是露在衬衣外边的手臂在身畔伸展开,是天鹅洁白的翅膀,风吹过密实的羽毛发出猎猎声响,好像那是一面旗帜。有个声音在身后命令我,低沉而宏亮。
“飞啊,石冈君,飞啊!”
可是我只有一只翅膀,无论怎样努力也飞不起来。身后那个声音渐渐模糊了,带着失望的阴影远去,我一下子惊醒了。
对面的帘子还拉着,御手洗想必还在睡。
窗户上有一层水汽,甚至加厚的两层玻璃中间也有细小的水珠。隔着这样的玻璃看初升的太阳,觉得它格外的大。进入北海道以后视线所及之处都是冰雪,或者是披着冰雪的寒带乔木,让我想起耶诞节临近了。御手洗对一切形式主义的节日都敬而远之,但是我们却总是和这个日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想起这个日子,我总觉得温暖以及莫名的哀伤。
不知不觉地,我轻轻哼起strawberryfieldsforever的曲调。
对面的帘子好像动了一下,我急忙噤声。过了几秒钟,帘子拉开了一角,御手洗顶着一头乱发,看起来神情还有些呆滞的脑袋露出来一半,接着又缩了回去。
我忍俊不禁地探身向前,说道:“侦探先生,起床了!”
侦探先生发出含义不明的低语声,头靠在不算厚实的车厢隔板上,神情依旧呆滞,看起来好像在研究自己从毯子另一端露出来的一只脚尖。我突然想,他不会是穿错了不同颜色的袜子吧?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想法令我自己觉得十分难堪,好像这应该是我的责任一样。为掩盖自己脑子里倏忽即逝的妄想与尴尬,我急忙又推一推他:“起床了!你再不起来的话,列车员也会来叫你的。你看其他人都已经吃完早餐了。”
御手洗奇怪地看着我,好像在问其他人吃完早餐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在心里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换了妥协的语气说道:“这里又不是马车道,或者你的占星教室,这里是火车啊,你稍微有一点身为群居动物的自觉不好吗?”
御手洗一下子坐直了,一把拉开帘子,长腿踩在了地毯上。我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果然——
“火车里又怎么样?”
“喂,御手洗,你小声一点……”
“小声一点?也是因为这里是火车上,而我应该有身为群居动物的自觉吗?再没有比这更奇怪的事情了。火车这种东西,本身不就是一个大号的笼子吗?一群来自天南地北的人被临时地装进这个笼子里,这就叫做群居吗?”
“……”我有些紧张地左顾右盼,生怕列车员过来维持秩序。
“如果再想多一点的话,一座城市也是一个大笼子了,那么群居在这个笼子里的人必须要按照同样的法则生活吗?一个国家,一个洲,甚至全世界的话,也不过是放大的笼子罢了,难道所有人就必须遵守群居的行为规范吗?
“说到群居,人类也是最奇怪的群居动物。为什么要群居呢?因为需要彼此帮助吧。外边的环境太险恶,所以团结起来共同确保族群的生存和繁衍,难道不应该是这样的吗?可是人类这种群居动物,生活在一起却是为了利用别人。群居的行为规范本身,也许是为了确保大多数人的利益,但却被用来为少数人的利益服务,而要求别人遵守规范的,正是那制定规则并得到利益的少数人。为什么六点钟必须起床呢?因为八点钟要赶到公司上班,起得晚了就会迟到。可是为什么八点钟一定要开始上班呢?为什么下班后又一定不能马上回家而需要装模作样地加班呢?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制定‘早上六点必须起床工作’这种规则的人尽量多地压榨到你的劳动力,这样你才有升职的机会。为什么要升职呢?因为只有不断地升职才有一天可以不必六点钟起床了。除了人类以外,还有这么喜欢舍近求远的动物吗?
“在自然界里,万物都过得很好,没有听说哪一只鸟,或者猫和狗,需要靠‘上班’才能够生活下去,它们只要直接去找生存需要的食物就好了。当然,也许它们也必须早起贪黑才能够找到食物,但是它们找到的食物就属于它们自己,而不是某些六点钟赶它们起床的人。马戏团的动物,还有鸬鹚什么的除外,我觉得那是人类做出的最糟糕的行为,把本来在人类社会里通行的残忍法则加到无辜的动物身上。”
这时已经有不少人在往这边看,虽然明知道没有用,但是我很想拉住御手洗叫他不要再说了。现在我们两个人,倒真像马戏团的两只表演狗在笼子里被人围观。
“自然界里有白天出来的动物,也有晚上出来的动物,它们都按照自己的生活习惯行事。你能想象把狼和狗放在一个笼子里,然后说‘你们两个都每天六点钟起床’这样的事情吗?或者把狼和羊关在一起,然后说‘你们两个一起吃草’这样呢?人类社会就是如此的构造。现代化的发展,都市化的进程都在一步步加强这种构造。总有一天我们都不必买闹钟了,一到六点钟所有和城市中心计算机联网的床就会直接把你扔出来!
“那么我们可以不遵守这种法则吗?我们可以不用连续三十年都六点钟起床,终于拿到足够退休以后生活的金钱,再抛弃六点钟起床这条规则吗?那个时候我们反而成了四点钟就醒来的老人哩!
“是不是我们不遵守这种法则的话,就会被其他群居动物所抛弃,变成无法生存的人呢?也有心安理得地守着贫穷的生活自我满足的人吧,可是他们的梦总是不能够做很久。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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