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嗖”的一声,短箭迅捷擦过房顶,几近与薛岚因仰起的额头成齐平之势。晏欺眸色骤凌,即刻上前拽住他衣角道:“别看了,回来!”
薛岚因让他扯得生生朝后一个趔趄,连带睡熟的程避也被闹了个半醒,陡然一下从柜边坐直了身子,刚一抬头,便见屋外连天耀目的火光,登时像被针刺了一般,实实在在醒了个透彻。
“怎、怎么回事?”程避惊恐失色地道,“外面为何是这般情形?”
“不知道。”
薛岚因摇了摇头,正想说点什么,程避那小子已踉跄着站了起来,三两步便要朝门外横冲直撞。晏欺在后喊了一声,他没听见,待再醒神时,已被薛岚因伸手一把扯了回来:“傻子,你不要命了!?”
程避额顶青筋冒出,显然有些焦灼地道:“我……我师父还在镇剑台里!”
薛岚因道:“你师父不会有事,倒是你自己……出去就算是完了!”
“不行,我……”
话音方落,但闻耳畔三声凌锐轻响,三枚短箭齐发而出,几近是在同一时间里,狠狠撞上长廊边缘一侧木制栏杆。
随后蜿蜒的火势逐步漫至长阶末端,愈烧愈旺,渐有向屋内弥漫之势。晏欺抬手一扫,用力将木门合得严严实实,复又燃起一盏烛台,借着一室微乎其微的昏黄光点,寻得涯泠剑轻轻递入薛岚因手中,道:“从后门出去,弄清楚外面什么情况。”
第137章正义与慈悲
薛岚因点头称是,一手招了招程避,一手拉过晏欺,不假思索便朝房屋后方迈开了脚步。
近子时万物俱籁的长眠之夜,长行居内一众大小的院落,偏是燃起一阵一阵灼人心肺的冲天烈火。
长廊里冒着滚滚黑烟,热烫的温度,几欲将人薄弱的呼吸也全然吞并。
薛岚因大力将后门挪开,正巧一名青衣家奴急匆匆迈腿大步跨上台阶,浓烟熏过的喉咙嘶哑低沉,连带数声不可抑制的猛咳。一眼见得晏欺等人,便是焦灼慌张地开了口道:“不……不好了,今夜不知遭的什么灾,外头围了大群眼生的面孔,人人手里持着火把弓箭,吵吵嚷嚷一整路,这会儿正冲着居主瞎闹腾呢!”
晏欺一下子明白过来,当即拨开程薛二人上前问道:“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何故又要闹腾?”
家奴摇头道:“少说有大半是河畔一带的居民……至于另一半,瞧来实在面生,看不出究竟是何来历。”
晏欺道:“易上闲在什么地方?带我去找他。”
家奴道:“居主他……”
“师父!”薛岚因急忙出声打断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出去乱逞强么?”
“少废话。”晏欺单手将他推到一边,与那家奴道:“带我过去。”
家奴满头大汗,一会儿看看晏欺,一会儿瞅瞅他身后目光骇人的薛岚因,似乎内心挣扎权衡了一番,终还是选择给晏欺引路。
他这么一走,薛岚因势必跟在一旁,加之程避也在后催得火急火燎,长廊内围一周已聚成火海,那家奴便带他三人抄起近路,小心翼翼穿过镇剑台后方连绵不断的重重假山,沿着房屋外圈安全的地带向正门处走。
眼下天空还漫着无尽的大雪,可那数不清的莹白雪子尚没能飘忽落地,便瞬时在半空当中融化成了凉薄冰冷的清水。
薛岚因忧心晏欺病体未愈,倏而赶上去用力抓住他的手掌。但他手心却是热的,就像周身燃起的大火般隐隐发烫,再看他的表情,他面上一贯不带喜怒,彼时削尖的侧颊嵌进冲天汹涌的火光之间,仍旧是冷的,与那化开的雪水一般冰冷。
长行居里笼统没多少人,地上一连串错乱纷杂的深浅脚印,仅属在夜幕不断穿梭的四道身影。但这常年山水画意的院落不可能是永世不变的宁静与安逸,当它一旦陷入世俗带来的喧嚣纷争那个时候,所有的一切,便会在瞬间磨碎成齑粉。
长廊之外,青石阶前,暗色的正门在光影缭绕下豁开一道巨大的裂口。
易上闲负手立于门槛后方,身上依旧穿着镇剑台里那件黑白相间的素淡长袍。而与此同时在他面前,宛若阴霾笼罩下来的大片人影,层层叠叠的陌生面孔已被大雪模糊了,独那些个手中高高举起的火把,在这凄冷昏暗的冬日寒夜里,像是一柄柄适才开刃的锋刀。
那本不是什么引人注意的特殊物件,直到薛岚因从他们微微扬起的手掌心里,望见两副白底描红的熟悉人像。
——这一回,他能看得足够清楚。
因而赶在晏欺再次迈开脚步之前,一把将他扯回角落里,死死摁住。
程避先时在后不明所以,待他匆匆朝外探出小半截目光之时,恰是见得那灯火通明的正门外围,一张张狰狞至悚然的扭曲面容。
“人人都说——长行居主为人清高自持,不屑与任何邪魔外道为伍。”
为首一人寻常布衣,手持长刀,面色冰冷中,隐带一分难以言喻的仓皇。
“当年是您老人家,抛却同门情谊,亲自出马将那魔头晏欺打入洗心谷。”
“而今谣言四起,听闻在您这长行居中,正藏有某些不干不净的妖祟邪物。”
“长行居之名扬天下,在江湖上一贯是无人不晓……也不知在您老人家心中,可还能维持当年那份嫉恶如仇的初心呢?”
此言既出,众皆纷纷哗然。来者多是祸水河畔本土一带熟悉的百姓居民,彼时面带惶恐,再望向眼前这座山水环绕的清冷院墙,只觉它已不似初时那般正义凛然。
如今灰雪覆盖之间,那遥远沉厚的砖瓦长廊,便像是一只青面獠牙的凶悍野兽,无时无刻,都在疯狂凌迟他们脆弱渺小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