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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5(1 / 2)

今天晚上没有讲经,僧众不是去做手工、抄经,就是与来访的登山客闲谈。缺舟备茶之后在精舍后面待客。

晴夜月圆,檀那供养的茶叶是新茶,在山中清净的空气里茶香闻来格外醇厚。他们坐在一座花架旁边乘凉,架上缕缕垂花浓紫金黄交错,间以翠绿雪白,色泽鲜艳得不像出家人的花。海境师相暗自觉得奇特,山中这样刻苦的生活,缺舟怎么能把花养得这么丰满,把自己也整理得如此清净。

「我不怎么养花,让它们自生自长,顺其自然,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修行人将斟满的杯推向客人。「师相请用。」

他们喝茶,缺舟又问:「孩子们都好吗?」

『不是我的孩子。』不过欲星移怀疑缺舟修练出他心通很久了,也不想当真这么想,于是轻描淡写的讲了几句回答。他们喝了几杯茶,说几句没有什么深意的话,然后主人请客人自便,就去休息了。缺舟本来就只是请人来喝茶,如何体悟是客人与茶之间的事。

欲星移没有打算体悟什么,他只是来避世以避事的。独坐时,他抬头看星。山中星空霁朗无比,但他忘了带星图与指南针来,寻了片刻才在星海之间找到北斗七星。

他的第一份星图是贝璇玑送他的。那是属于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连北冥封宇也没有参与过。那时候他们还太小,欲星移按着星图上的字学会贝璇玑的名字,他原本会说,但不会写。他好像很久没有想起她了。在妻子过世的好几年后,北冥封宇才开始在谈及她的时候会因为一些可爱的回忆而发笑。其实她留了很多笑话给他们。但欲星移从来不喜欢这么做。

他还无法与过去达成和解。他还不明白璇玑最后要他做的事情是什么。他曾经希望她从北冥封宇的身边消失,尽管只是年少时一厢情愿的幼稚的嫉妒,但那最终成为一个无法原谅自己的理由。他还没有办法忘记她最后的眼神。她看起来那么失望。欲星移尽可能不去想她,将那个童年好友与她曾经明亮如春季的微笑从记忆中抹去,他曾经以为那是唯一能拉着北冥封宇前进的方式,但最近几年里,他逐渐瞭解到那只是因为自己无法负荷情感的重担。

贝璇玑最后看向他的样子是那么失望。欲星移不记得自己做过任何使她感到失望的事情。他一直隐瞒得如此妥当,将一切压抑得低到尘土里去,她不可能因此受到任何伤害。她是他的朋友,而不只是朋友的妻子,欲星移从来不忍伤害她。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他自己的过错。如果她还在这里,那么一切都会简单得多,他知道自己早就能够结束这场荒谬的独角戏,只要她还留在这里。

于是,在一个从未有过的瞬间里,他顿悟了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对他诚实』,欲星移不用闭眼就能回想起她艰困的唿吸,那憔悴瘦弱的病容,那么努力对他说出这句话。

对封宇诚实。对他诚实。对他坦诚一切。唯有如此,唯有得到真正的拒绝,欲星移才能真正的割捨情感。

转眼间,贝璇玑离开将近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来,欲星移几乎活在一种错觉里。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诚实过。他放任自己活在这种并未受到拒绝的错觉中,但那仅仅是因为他怯懦得连问题都未曾问过。他放任自己活在这种能够满足于现状的错觉中。但如果他真的能够满足于现状,那么今晚他就不会独自坐在山中的黑夜里,像个被感情流放的贫苦难民,身边一无所有。

……她早就知道。在当下,这个事实清晰得彷彿终于被沖刷到砂岸上的鱼骨,在死亡来临这么久之后他才正视这个事实。她早就知道。正如欲星移早在从童年成为少年之前就已经知道另外两人相爱的事实一样,他知道她爱北冥封宇,爱得那么纯粹而无庸置疑。那么,她察觉同样的事实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对他诚实,』她是这么说的。结束这漫长的折磨。不要再有期望或依恋,不要再自欺欺人。

她是这么说的。就像她已经轻而易举的原谅他的过错。就像她了解那份极力隐藏的痛苦,只希望他能放下。就像她是怜惜他的。

当年欲星移没有在好友的葬礼上哭泣。他没有那样的心力,要承担的事情太多了,而且他害怕面对他们最后一次说话的回忆。

现在他总算瞭解了。如果贝璇玑还在,会对那滴落入茶杯里的眼泪说什么呢?『原来掉进水里就不会变成珍珠?我不信。』他几乎能想像到她故意探头检查茶杯的样子。封宇会为了这个不太好笑的笑话而发笑。只是如今只有欲星移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而已。

这时候登山客不多,他自己住一间斋房。今晚是婚礼的綵排,欲星移检查手机讯号时收到午砗磲的来信。是下午拍的照片,他们在典礼的会场。为了达到更好的表演效果,他们这次的地点选择有广阔花园的小礼堂,室内仪式结束之后再挪到室外宴会,拍照方便。礼堂是香槟黄与杏仁白的配色,花饰是紫丁香和浅珍珠红的玫瑰。午后的晴朗光线从高窗内打入,准新郎的蓝眼几乎被映成钻石般的明透,浅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气象报告说这一个礼拜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哪里都不会下雨。第三次结婚,新郎看起来还是这么完美,在那种光线之下呈现一种苍白的俊秀。北冥封宇不论做什么工作都十分认真。欲星移细细地将那几十张照片都看过几轮,直到手机濒临没电,才觉得没有什么可挑剔的,然后关机充电。

等到婚礼结束,再过一阵子,就给默苍离打个电话。如果要彻底斩断与海境的关系,他就需要帮助……但是,真的有必要到这样的地步吗?某种程度上,海境是他的故乡。而且,如果这样做的话,北冥封宇会怎么想?不管自己沦落到什么样的地步,欲星移总是必须考虑对方的心情,彷彿那是他的责任,他的本能。

而且,这次的婚事欲星移从未表达任何反对的意见。那么事后再用这样的理由作为离开的原因,毕竟有失公平。尽管他知道就算没有其他人的介入,他们之间也不会有任何改变。那种难以描述的绝望感已经存在很久了,活到了这样的程度,他早已不对这样的人生能出现任何不同而怀抱希望。在任何事上他都能改变北冥封宇的决定,只有感情不能。

当他还躺着无法入眠的时候,有比丘来敲门。办公室那边接到电话,是找欲星移的。知道他在这里的人只有砚寒清,于是他马上起身。

办公室有无线电和有线电话供登山客使用联络,他以为会是学生告诉他发生了什么意外,但电话另一端却是北冥封宇。

「……砚卿告诉我这个号码。抱歉,打扰到你了吗?」

「封宇,发生什么事了?」四周太安静了,早就过了就寝时间,欲星移一边对代接电话的比丘感到抱歉,一边拉着加长的电话线往外走。办公室外是长廊,屋檐下是整片广阔的星海,他坐下的时候不由得想像其中是否有鲸泅泳。

「星移。」

「什么事?」太久没听见自己的名字了,他对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感到完全的不可捉摸。

「你现在在哪里?」

在星海里。他想着,压抑着对自由的渴望,无声嘆了口气。「封宇,我能为你做什么?你想和我说什么吗?」

「你要送什么结婚礼物给我?」

北冥封宇知道自己不该打这通电话。但他无法入睡。因为某种可怕的预感,难以描述的绝望纠缠着,他喝了几杯酒也无法用醉意压抑。如果现在不打这通电话,他就会失去欲星移。没有任何原因的预感,他就是知道。

「……你想要什么?」

「不要离开我。我需要你。」

无数繁星织成了遥远而无穷无尽的海洋。深爱的人说出那句话,分不清是命令还是恳求。他说:我需要你。好像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多年以前,北冥封宇也是这样说的,欲星移并不是因此妥协,他并不觉得那是牺牲与退让。因为爱情,所以那成为一种本能。他所奢求的只是对方的幸福。

于是被需要的人痛苦得不得不将话筒挪开,因为怕剧烈唿吸的声音洩漏此时此刻的秘密。他用话筒抵着额头,努力不发出听起来像哭泣的声音。欲星移没有哭,他不习惯这样做。但他却在心里反覆诉说着:对不起,璇玑,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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