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代以安说,近日的药加重了剂量,可我还是夜夜惊醒。夏念真的笑声十分刺耳,黎子易的匕首尤为骇人。
初冬夜寒,冬雨不住,照旧的被梦惊醒。代以安趴在桌旁睡得深,这几月来他着实受累。我穿了一件单衫摸到屋外,阵阵寒风扑打枯叶一般扑打着我。来此数月,现下才看见这院子布局,顺廊而走,灯笼虽不怎么亮堂,却也能看清周遭景致。
走廊尽头的石阶处摆了一个石缸,缸内有凋败的枯荷,还倒映着一张带着屈辱的脸。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结果,于我,他觉得恶心,现下,我亦觉得恶心,脸上这两个字更恶心!
我寻了一块残瓦,就着倒影将那两个字抹掉。肉一块一块落下,血滴进缸内,泛起涟漪无数。疼,我却停不下手,残瓦入肉那一刻,心头又畅快无比。一道口,两道口,三道口,仅剩的这半张能见人的脸,我到底是没舍得下手。
胳膊上,胸膛处的伤疤又接连疼了起来。如此几月,我还没看过身上的伤痕,不想看,也不敢看。现下疼得厉害,我就着残瓦就一阵乱划,旧伤渐渐没了痛意,新伤却又疼得刺骨。
疼,好疼。代以安,我好疼。我大哭起来,拖着血淋淋的疲惫身子回转,石阶湿滑,脚上无力,一个不稳,俯身栽下。似乎是血,流进了我的眼睛、嘴里。雨声滴答中,我约莫又听到了夏念真的笑声,又听到了黎子易唤我玉仟。平日里他每唤,我必应,现在我再无胆子应声,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与他至死不再相见。
生命日渐虚无,比虚无更虚无的,是避无可避的命运。命运如刀剑,到底是用它劈开生命的枷锁,重获自由,还是避无可避,一刀毙命?我自是想劈开枷锁,逃离囚笼,可命运最是弄人,我越是想逃离,越是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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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这是桂花糕,马蹄酥,水晶糕。还有这个糯米糕,这糯米糕是刚做出来的,还热乎呢,你快尝尝。”以春放下手中一众糕点,挑了一小块塞到我嘴里,“味道如何?”
“还不错。”以春买的这几样糕点,我最喜吃桂花糕,桂花糕香甜,其次就是糯米糕。糯米糕软糯,吃来可口,其他几样也各有特色。
“以秋,琴修好了。”以安抱琴而来,以春塞了一嘴的糯米糕,将桌子稍微收捡了一番,腾出块空地。伸指挑弦,琴音袅袅,我十分欢喜,“有劳大哥了。”
“以秋,以后别再叫我大哥,我还是喜欢你唤我以安。”我笑了笑,道:“只要你不怪我不敬便好。”以安撩开我的耳发,“自是不怪。”以春凑上前来笑了两声,又捡了一块糯米糕送到嘴里。以安瞥了一眼以春,对我道,“以秋,少吃糯米糕,容易积食。”
“知道了。”我干笑了一声。“大哥,二哥这次真的只吃了一块。”以春舔了舔唇,面有尬色。若我没记错,这是以安第三次叮嘱我少吃糯米糕了,事无巨细,他皆要替我操心。
酉时到,以安陪我去醉香楼,方至门口,一妇人有疾,疼得哭嚎不止。我道,“人命至大,你去诊治,醉香楼也不远,我自己去便可。”以春忙着分拣药材,一时也无暇□□。妇人哭得厉害,以安叮嘱了我一句就转身去救治。
至桐子街时,一位玄衣公子叫住我,“敢问公子,是何名姓?”
我,大将军凌潜西的小公子,凌丹,字玉仟,旁人也唤我代以秋。
第36章玉仟,我有代以安的消息了
一梦千年,一梦万载。我多希望眼下这场梦不要醒,可是老天偏不遂人意。醒时守在身旁的人依旧是黎子易,“玉仟,是不是渴了?”我再无勇气像先前那般去装傻充楞,眼泪自行淌了一脸。我哭着忙往床角缩,身上皆痛,尤属心口最疼。
“玉仟,你别怕,你别这样害怕我。我不伤你,不会害你。”黎子易面色憔悴得紧,说话也无甚气力。看了他一眼我就不敢再看,那夜夏念真所讲之言,时至今日我都清楚得记得,一字不差,一字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