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仟,你还不能下床走动,需要什么告诉我就行,我拿给你。”黎子易一把抓住我,刹那间,我身上所有的伤口齐齐发痛,恍如裂开渗血一般。
不看,不能看他,我一阵哆嗦,甩开黎子易便走。“玉仟,你怎么了?”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脸,却早已不是熟悉的感觉。“你别碰我!”这一推一吼,耗尽了我前半生所有的勇气:“七王爷,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求求您放过我,您放过我……”
我忙的后退,看着黎子易那张脸,我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头发都在喊疼;亦是看着黎子易那张脸,我的每一根头发每一根汗毛都在发抖。黎子易半懵:“玉仟,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叫你别碰我!”被我推到地下的大瓷瓶碎成了数块。黎子易道:“玉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我找大夫来给你治。”房门一响,文澜冲了进来。
黎子易又欲上前,我抄起旁边的瓷瓶在桌沿一把敲碎,攥着碎片指着他。“我求别过来!”血从指缝渗出,一滴一滴连缀成线:“我真的已经知错了,若是王爷还有余恨未消,那我就再还三刀与您。”我就着手中碎片在左边脸上划了一道口子。
“玉仟!你疯了吗?!”黎子易猛地冲上来抓住我的手。“王爷,原是您……不想要我这半……半张脸啊,那我把……把眼睛给你,我把眼睛给你。”我想努力表现得不那么害怕,可越是努力,越是徒劳。我的身子,甚至是头发都在颤抖。
黎子易道:“凌玉仟!你到底怎么了?!你没有做错!我不要你的脸,我也不要你的眼睛!”
“我什么都没了,只有这双……眼睛尚可,王爷却……不喜欢,那我便拿命来赔你,我拿命来赔你。”我举起碎片刚近脸就被黎子易抓住。
“玉仟!”黎赐箫冲进屋来,却被文澜挡住。“松手,松手!”黎子易夺了我手中的碎片:“凌玉仟,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眼眶皆是泪,眼前这张脸模糊得紧,我看着也是害怕不矣。“玉仟,我再说一次,你给我听清楚,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也不需要你拿命来赔我!”
我攥着满手的血,努力推着黎子易:“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很少哭,此番像是要将这二十几年该流而未流的泪一并流光,“除了这条贱命,我已然一无所有。七王爷,我实在是拿不出什么来抵罪了。”
“玉仟,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凌家一案已经结束了,你没有罪,你也不需要抵罪。”一道圣旨,三千六百人成了刀下亡魂,光我凌家就有两百单八魂。
“我想起来了!我全部都想起来了!”我奋力挣脱黎子易的束缚,连连后退,“那些该忘的,不该忘的,我全都想起来了!”心上一疼,喉中一紧,呛出一摊还算红的血。我脚下无力,跌在地上。“玉仟!”黎赐箫与黎子易齐步上前。
鬼魅丑陋,让人生怕,此番对比,我竟觉鬼魅也比他二人可亲,“别过来!”求生的本能驱使,我忙的捡起地上的碎片指着他二人,一口残血涌出,五脏肺腑皆暗暗生疼。
“七王爷,您贵人多忘事,可我这卑贱的人记得清楚得很呐~”我缩到墙角,紧握着手中碎片,此刻我像极了那种无法见光的卑微的小虫。“带我至云颠者,是你;推我入地狱者,亦是你。”
“坏我嗓者,是你;毁我容者,是你;去我势者,亦是你;羞辱我、折磨我者依旧是你!我明明已经逃得很远了,为何你还要缠着我不放?”
在我这悲哀的前半生,我只怕一件事,只怕一个人。十二岁时,刑场满地的血,堆了一层又一层的尸体,垒了一圈又一圈的头颅。斩刑持续了整整三日,我也看了整整三日,不眠不休,不曾落下一滴泪。十八岁时,那一夜,我失去了我曾以为拥有的一切,黎子易成了我一生的噩梦。
心是痛的,五脏六腑是痛的,每一寸肌肤是痛的,就连头发丝亦是痛的。凌迟之刑不过千刀万剐,此刻我倒愿意去受这凌迟。再也无力去躲避黎子易,只凭着那仅的一点抵抗之心攥着手中碎片,满眼的红,满眼的血。
我是大将军凌潜西的小公子,我也是七皇子黎子易的侍童,三岁进宫,与皇子同吃同住同学,真是莫大的殊荣,天大的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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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今日的太阳甚好,学堂外的花也好,周遭的一切都好,唯独太傅一人不好。“黎润!”太傅这闷哼的一声,我晓得,接下来黎赐箫也要变得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