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长泽悲哀的沉默着,从愤怒、绝望,到如今的沉默,五年时间,他只明白了一件事:他从未了解过自己唯一的弟弟。
也是,从一开始,父亲对二人的期许就不一样。身为长子,入朝为官于家族最有益处,而弟弟自小就奔赴边关,二人难得一见,论亲近还不及同窗知己。只是一夕风云突变时,这个潜入京城救自己的弟弟,也曾让他感受到“手足之情”,更何况那么多年并肩作战,原以为血浓于水,却不知何时,人心已变。
天下都以为他死了,整整五年,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管他癫狂还是绝望,他的同胞弟弟都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一如现在,散发着沉静的寒意。
夜风吹来,仿佛带上水汽,打湿了对方暗纹的黑色长袍,温长泽贪婪的呼吸着,品尝着空旷地面带来的舒畅。
这是最后了,他知道。但是他要死得明白,他要知道是什么让温长明走到杀兄弑君的这一天。
他心里有一个答案,那个名字一浮现,他脸上已露出阴狠之色。
“戎华在哪里?”他问道,语气平和阴沉,杀意浓郁如黑雾。
温长明收回仰望夜空的眼神,将视线投射给他,却没有回答:“这五年,你也算是对苍生社稷做了贡献,很快就能解脱了。”
毫无感情的话音落下,温长泽便发起抖来,不甘、愤怒、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声音颤抖起来:“戎华在哪里!?是不是他教唆你背叛我?”
五年的牢狱之苦将温长泽曾经的儒雅意气消磨得一干二净,他咬牙切齿,几乎要咯吱作响:“我就算死,也要他陪葬!”
“你不配,”温长明目光一寒:“你从一开始就不配他对你的忠心!”
“你!”温长泽还想说什么,无生二人已经走到祭天台下,温长明冰冷的目光扫过来,距离遥远,还是让无生身上凉了几分,心想这哪里是神,分明是个杀神。
“元衡,”她心中着急,也管不了那么多,喊道:“你快住手,这样会有天谴的!”
“天谴?”温长明看着他们,嘴角微微一歪:“我倒真想领教一下。”他的目光落在段十六身上,看着他慢悠悠的跨上台阶,散步一般不在意的样子,面上又冷了几分。
五年前,暗绿长衫的男人出现在军营里,如入无人之境,他眼里的戏谑直到今天依然历历在目。
“哼,特地过来,是怕我不守约定吗?”
“不敢,在下过来,只是想看看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段十六站在祭天台上,淡淡的笑着,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无生能看出他眼里的提防和慎重。
温长明收回视线,不再看他们两人,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他抬头看着夜空,身为温长明的时光又浮现出来,在这寂静的时候,他终于能好好梳理一下,自己为何会走到今天。
对“温长明”来说,即便不恢复记忆,篡位也并非不能而只是不想,他追求的并非帝位,只是想为父亲洗清冤屈。
后来,戎华出现了,温长明偶尔看到他,心里就会有一些不甘,直到许久以后他才明白,自己奔驰于战场的动力,与其说是为了让兄长君临天下,不如说是因为戎华想让兄长君临天下。
他甘心奔驰于战场,不甘心的是戎华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像看着兄长那么热切。
他曾一遍遍想着没关系,没有关系,却在最后出来一个段十六,带着算计和恶意,将一切前尘抛了过来。
那一刻,“温长明”就消失了——是的,君临天下的温长明,其实比兄长“消失”得还要早,还要彻底。
取而代之的是元衡的回忆,它们涌上来,让段十六怀里的“红尘”都几乎颤抖,他低下头按捺,和抬头仰视的元衡形成对比,各自沉默。
一轮黑影突然出现,月亮的边缘开始消失——朔月开始了。
第17章荧惑之心(七)
空气猛地凉下来,温长泽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人,目光里的落魄、阴狠一点点攀升,他又看向对面的“弟弟”,却看到对方周身突然涌出丝丝红光,在夜色下妖冶异常,那些红丝逐渐汇聚在他手中,一柄剑影已经初具轮廓。
杀气瞬间蔓延开来,对方在战场上所向无敌的记忆和元衡传说在他脑海里闪过,二者交织,让他打了个寒颤,若非被绑着,几乎要跪倒在地。
段十六看着升腾的杀意,心中只觉得悲哀,宁肯堕了神格也要如此,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里,可以比天地都重要。
红光越来越盛,黑云开始隐约咆哮,无数生灵与人的轮廓在黑云中若隐若现,千年来在这片土地上浴血而死的兵士、枉死的灵魂都开始骚动起来。
段十六看着他手中渐渐化作实体的剑,忍不住要往前迈,刚要说话,一声怒吼从远处传来。
“住手,温长明!”
段十六回头看去,戎华驾马飞奔而来,马蹄声声仿佛敲在人的心上,温长明一瞬间顿住,冰冷的目光里便有了裂缝。他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着那个人翻身下马疾跑而来的身影,目光深沉,仿佛穿透千万年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