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柳看起来仍然没有什么变化,他很清醒,一杯酒不至于致命,但酒让他心情变得不错,他头脑清楚地继续和乔德聊天,他们顺着城庆日的话题下沿,随之讲起了火星基地的往事。
“那时候你们几个总是很调皮,尤其是赵一和芦幸,几乎是让基地最头痛的孩子,但是我还是很爱你们。你要乖一些,学的也快,不怎么给火星添麻烦,我还记得有一次他们逃学,去街上玩耍,我把他们揪回来,回到教室时,你却趴在桌前,手里拿着笔,还在完成火星给你的背重庆地图的作业,非常认真。那时候你最喜欢的东西只有邓丽君和标本,你对蝴蝶简直是执着无比。”范柳喃喃地说,夜晚和城庆日激起了他的回忆,刚刚喝下的一杯酒让他的记忆在夜色中微微散发荧光。
范柳喝一口酒,环绕四周,又看了一眼张骆驼,在今晚开始喝酒之前,除开给张骆驼检查身体以外,他都有意无意地忽视了他。张骆驼扬起微笑,假装醉醺醺的,实际上他真的有点,佛门比他想象的还猛,他感到酒精敲打他的牙齿。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范柳在怀疑他,尽管他也不知道他在怀疑什么。张骆驼感到心里有面鼓在被敲打,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定格在范柳的酒杯上,一口,两口,他看着那干裂而苍老的嘴唇靠近酒水,接着喉结滚动,全息影像随之轻轻颤动。
“后来你们就去地球了,我还记得你们去地球的前一天,芦幸看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还和我玩了一场扑克牌,但我知道他心里很紧张,他就是那种内心敏感的孩子,和你有点像,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赵一很好懂,她对着我哭了一场,她非常抵触地球,就算是现在也一样。”范柳唠唠叨叨地说,他无比了解他们。
他又喝了一口酒。
乔德端起他的‘佛门’,轻轻地碰了一下杯口,他垂下眼睛,张骆驼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赵一前几天好了点,但她变得更加讨厌和管理部外的人接触了,我想也许是因为她在地球上感到孤独……”
范柳颤抖了一下,他抬起头:“孤独?为什么?”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刺激到了他,他端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接着毫不犹豫地倒入第二杯,一口吞了一半。张骆驼闻不到那酒味,全息影像给的只是一个投影,但他能想象房间里弥漫的味道,那醉意和感觉。
急速饮酒让范柳的脸色有些发红,潮红从脖子蔓延到他的双颊,那构成他脸颊的像素变成粉色:“怎么说?”
乔德将‘佛门’放回原地,他试探地说:“她给我说过她想回火星,四年太久了,她无法再忍受在这里多呆一分一秒。”
张骆驼捏紧手中的茶杯,他意识到了。关键词:“回火星”,乔德已经提到了它。
范柳摇摇头,他本来正准备喝第三杯酒,但他将那杯酒放下了,眼神敏锐了一些。张骆驼眼睁睁地看着那液体在空中飞舞,像多出一块的无用影像:“这不对。她需要忍耐,忍耐是一种美德,美德会把人带到对的地方去,虽然你们感到很辛苦,但是必须做下去。”
乔德的视线扫过范柳放下的酒杯:“我是这样对她说的,至少我们在这里已经度过了一年多了。”他的语速和平常一样冰冷,听不出任何异常。
“那你感到孤独吗?”范柳突兀地问道,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玻璃杯,眼睛异样地闪烁,炯炯地凝望乔德。
乔德意识到了他的目光,但他仍然保持冷静,斟酌着词汇,一点也没因为范柳的狐疑而退缩,他像以往那个乔德一样用冰冷却正确的语调回答道:“也许孤独过,但我想更多的可能性是没有……毕竟孤独只是一瞬间,它总会过去,我有那么多事务要完成,我们是为了全人类,孤独是值得的——而且我们最终会回到火星。”
范柳若有所思地听着这个答案,乔德趁他思考的时机,再次不动声色地举起“佛门”,朝范柳敬一敬,喝了一口,庄重地说:“为了这一年,还有你忙碌的城庆日,记得到时候带给我们一些礼物。”
他那絮叨的“带礼物”让范柳宽容地微笑了一下,那股敏锐而警惕的感觉消退下去。他重新坐回了座位上,那紧绷的沙发部位再次变得松弛。范柳的拐杖放松地离开地面。他再次举起了酒杯,酒被倒进杯子中,闪出棕黄色的光。他一饮而尽。
他摇了摇酒瓶,不在意地摇摇头:“这瓶酒快没了……但我还是有点渴。”他说,皱起眉头,一阵泛红后,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原来的肤色,看起来苍老而严肃,但他的眼神偶尔晃荡,手指也在不断轻颤,这出卖了他喝了快大半瓶酒的事实。
“我理解你们思念的心情。”范柳说,他停顿了一下,让那酒完全进入他的胃部,“但是防备很重要,你们必须待在这里,毕竟出纰漏是可怕的,不能让一些人因为意外的原因而导致严重的后果——比如那些仿造人。你们如果不在这里,他们很可能逃出去。”
他的视线像是不经意地在张骆驼身上逗留,然后闪过。张骆驼假装因为喝了酒开始有困意,微微眯上眼,头一点一点,躲过范柳试探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