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一瞬间张骆驼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房间里没有把窗帘拉开,视线昏暗,他看不太清。他只能注视着身旁的乔德。他发现乔德朝房间的某一处点点头。张骆驼眨眨眼睛,用尽自己修理东西时的精神,这才发现房间的尽头,一只巨大的白鹤从天花板一游而下,飞到对着门口的圆桌后,那里坐着一个老人。他头发粗糙雪白,体态院臃肿庞大,犹如一只老年的巨鲸,周身发出微微的柔光。
他用左手爱抚着右手中指上的戒指,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孤僻与刚愎自用,用纯正的普通话说道:“坐。”
他的“坐”字还没说完,身子便摇动了一下,接着闪烁起来,他的头部变的透明。几秒以后,他周身的色彩才又慢慢恢复浓郁。
张骆驼想起了什么,他朝窗帘看去,那上面果然有一个小圆孔。它正朝下抛下一束光线,光线洒在老人和白鹤身上。当光线抖动,白鹤和老人也随之闪动,有时甚至消失不见。
他明白过来。
白鹤和老人都是虚拟影像。
第6章幻觉之宫(二)
门在身后轻轻被合上。他们在老人威严的眼光里,坐到了他的虚拟影像对面。
“你好,范柳先生。”乔德说。对这并不感到吃惊,显然已经熟悉这些。
“抱歉,我在外处理一件紧急事件,一时赶不回来,只能又用远程影像了,电话可不能把这种事传播好。”范柳解释道。
“大A,上茶。”他咳嗽一声,威严地说道。张骆驼身后传来金属碰地的声音。黑暗里出来一个鹤形机器人,它从大理石地板上柔韧地走过来,脑袋托着茶杯。它菱形的脑袋并不宽阔,因此一次只能托一杯茶,这一杯先给了张骆驼,接着很快来了第二杯,乔德点点头,接过茶。
茶有种金属的味道。张骆驼尝了一口。茶不好喝,苦味很重,他还吃到了茶的渣滓。
“味道怎么样?”远程影像的那端,范柳高昂下巴,问着他们。
“很好喝。”乔德放下茶杯,冷静地说。
“是的。”张骆驼跟着附和,轻咳了一声。事实上张骆驼觉得范柳看起来并不相信他们的说辞。他看似平静地微笑,点头认同,然而脸部的肌肉微微颤动,手轻轻敲打着背后的真皮椅子,好像这场茶宴设在机械分解厂,张骆驼和乔德是企图夺走他珍爱宝物的回收员。张骆驼能理解,柳柳是范柳一生中最重要、最完美的作品。
张骆驼没想错,他们喝完茶后开始寒暄,范柳提出的问题刁钻古怪。他出其不意地从各个角度意味深长地发问。比如金融、历史、玩具史,他忽然从这个问题跳到那个问题,九龙坝即将新建的百万人演唱会场、新出的K-799式仿造人、最近九公里贫民窟发生的自杀事件。交谈细密的犹如棋子,密语和斗争穿插其间,他在堆砌砖瓦,对乔德咄咄逼人。这时候张骆驼才感受到乔德的专业性,他应答自如,甚至能引导问题,还穿插了一两个关于公司餐厅里仿造人的笑话,上错菜之类的,好像他真的去吃过似的。
但隐隐地,张骆驼觉得乔德的焦躁表露无遗。他说话的语气比平时快些,小拇指偶尔敲着椅子。而他平时对人冷冰冰的,即使在最愤怒时,语气也非常匀速,像个没感情的仿造人。
看来这次他遇到劲敌了。张骆驼喝着茶,确定地想着,抱着类似于幸灾乐祸的心态。
乔德带着讽刺的语调:“……能让张骆驼在我们谈话的时间里先去看看柳柳吗?他可能跟不上这场对话。”
张骆驼回过神来,嘴中滑过去的金属味道刺了他一下。乔德没有看他,而是直视着范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