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即刻要求给弗朗西斯回电:“……弗朗西斯,为什么要封锁?事先不是和你说好了吗?”
电话接通后,那头听上去异常的安静,伊万猜想弗朗西斯应该在公使馆上层的办公地点。
弗朗西斯的腔调压抑着一丝不安:“然而现在情况有变。”
“什么?”
弗朗西斯无奈地望了望身旁的亚瑟,犹豫着说道:“我们需要知道你接下来的行踪。”“你说什么?弗朗西斯?”伊万冷笑着捏紧了话筒,“就算我说了,你们又打算怎么样呢?”
“现在这边一片混乱,为了维持稳定,我们都已经找人把公使馆团团围住了,不准任何人出入…总之我焦头烂额。”
伊万烦躁地揉了揉脑后的淡金色短发,压低声音道:“我说过我干完这一票马上就要离开北/平吧?有什么烂摊子就找该死的使馆慢慢磨吧。王耀呢?”“你把王湾射伤了,他正关心这事呢,而且现在日/本军部来了一群人,有日/本人在场我真的不能轻易让会场里的人离开。你接下来什么打算?我可以传达给王耀,”“……那你就告诉他东堂见。”“你确定?”“我会在那等着他,不见到他我绝不出发。现在,你放我走。”
弗朗西斯又瞟了亚瑟一眼,对方正用那双翡翠色的圆瞳死死地盯着自己。弗朗西斯叹了口气:“算了,权当我为老伙计帮的最后一次忙吧。请把电话给士兵,我让他们放行。”
挂下电话后,弗朗西斯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转向亚瑟:“他说他会在东堂……”见亚瑟转身便要离去,弗朗西斯连忙拦住他:“等等亚瑟!你这样做未免太……”“这不正遂了他们的心愿?”亚瑟撇撇嘴,“就让他们狗咬狗,最好就斗个两败俱伤!”“你这样太落井下石了吧!好歹我们都和伊万打了那么久的交道。万一伊万真的因此……”弗朗西斯急切地拉住他的胳膊,但亚瑟狠狠地甩开了弗朗西斯:“这关我什么事。我可不希望他们牵连阿尔。”亚瑟说得是那样的理直气壮又理所当然,令弗朗西斯一时间有些惊讶却又觉得这是情理之中,他摇着头苦笑道:“又是阿尔。”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渐远,弗朗西斯脱力地倚在了办公桌上。内心笼罩着的不安与愧疚折磨着他,然而亚瑟与阿尔弗雷德的只言片语却还残留在耳畔:
“他不能杀了本田!你怎么能允许他在你的管辖范围内做这种事?!你不觉得卑鄙吗!”
“不能让伊万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他们和日/本人之间的恩怨不应该有个交代吗?”
弗朗西斯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维持着冗长的沉默。
此时本田菊正靠着墙看医务人员为王湾包扎肩膀上的伤口。王湾时不时瞟本田菊一眼,脸色还是虚弱的苍白。从日/本使馆派来的人三三两两围在他们身边,全程戒备着四周。
不远处的王耀正对着他们,王京于一旁低声提醒道:“冷静点,湾湾看上去并无大碍。现在这种状况,我们还是不要贸然上前。”“我知道。”王耀焦躁地把双手交叠在胸前,呼吸还没从刚才的骚乱中缓过来。
他恨恨地瞥了会场角落里的阿尔弗雷德一眼:“简直就是一出闹剧。伊万那家伙也是……准头那么差,放这么多枪反而打到湾湾。”“或许现在说这些很不合时宜,但是我想提醒你。”王京怀着严肃的口气,目光转向王耀,“湾湾这样……是再明显不过了。必要的时候我们也无法包庇她。”“你说什么?”王耀的双颊通红,他生气地低吼道,“湾湾只是个被蒙骗的无知少女。就算是顾及大局,但你们也休想……”“这话你该对本田菊说。”王京很不是滋味地别过头。“都这种时候了,你难道还看不清吗?”“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刺杀失败是我的错?还是说湾湾该死?”王耀不可置信地望着王京,“你少在这……”“得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说多了也没用,我们还是安静地等着吧。”王京及时结束了这方向恶劣气氛凝重的谈话。
王耀治气地收紧了环抱着身子的双臂,紧绷着肩膀。他一面迫使自己冷静却又无可避免的陷入了最深处的内心缠斗之中——当时他推开了本田菊,那只不过是个细微的举动。连他自己也没搞清楚,那是下意识的挣脱抑或是搭救?只是有一件事他很确定:在枪响的那一刻,他不忍看到一个鲜血淋漓的场景,进而选择退避、陷入两难。不过如今纠结这些毫无意义,王耀只想尽快与伊万会合。他有些担心伊万二话不说就消失了,就如他突兀的出现一般,他还有于公于私都必须与伊万理清的事。
就在王耀低头沉思之时,亚瑟径直走向本田菊,佯装凑巧地擦肩而过——
“伊万在东堂。”
本田菊微眯双眼,他确信刚才听到的话并非幻觉。亚瑟略微不自然地加快步伐,急匆匆地朝角落里的阿尔弗雷德走去。本田菊站直了身子,在周遭的一片狼藉中,他那被压抑了太久的狂热因子正顺着血液沸腾全身。
「1」
透过酒杯之中的暗红色,金碧辉煌的会场在液体的波动下扭曲着姿态。那些陌生的军礼服与袖徽,那些刺眼的猩红与金黄,它们在王耀暗色的眼眸之中被溶为了一体。
“这位是王耀先生,从北/平来这里考察的。说起来他可算是华/北地区赫赫有名的实业家呢。”俄华银行驻哈/尔/滨办事处的布拉金斯基行长将他轻轻地推到了那群日/本军官面前。领头的军官转过身冲他露出一个生疏又令人作呕的虚伪微笑:“实业家吗?不辞辛劳的来到如今的东/北,一路上还好吧?”说起话时,眼前这位日/本宪兵署司令官小野乙三脸上的赘肉一颤一颤。王耀下意识撇开了目光,不适感自胃部涌上喉头,王耀勉强地与对方握了握手,连笑容也无法确实地堆出来:“东/北的变化真让我吓了一大跳。”
觉察出王耀难看的脸色,行长连忙帮着打圆场:“说起来王耀先生你可是留日归来的吧?”王耀没想到他会当着那些日/本人的面而提起了留学的事,小野一脸玩味地看向王耀:“留日学生?这么说起来,作为实业家来说,您可真是年轻呢。请问您在日/本就读的院校是……”“说来惭愧,由于家中突发状况,并没有完成学业便离开了日/本。我之前就读的是东/京第一高等学校。”王耀犹豫再三,还是如实说道。听到一高的名号,小野的神情终于有些许郑重了:“那可是一所精英学校,说起来犬子也是在那所学校就读过……那您绝对算得上是优秀的人才呢。”“……司令过奖了。”王耀安放在背后的双手不停地摩擦着洁白的桌布,刚才只是那短暂的一下握手都让他不禁恶心,眼看着对话要步入正轨,他整个人却有种想夺门而出的冲动——在这样阴冷卑劣的视线下,他仿佛被透明的丝线所束缚,无法呼吸。
“这次您从北/平来到东/北,我听布拉金斯基行长说,是有要事需要处理吗?”
“是的,还望司令您能给予便利。”
“是什么事呢?”
王耀屈起指节,略微用力地揉搓着桌布的一角,布拉金斯基行长隔空冲他微微点头,示意他大胆地说出口。王耀深吸了口气:“是关于现在正由您的下属进行看守的…八厂的事情。”“……难道您就是那间工厂的所有者?”小野危险地眯起了眼睛。王耀稍稍将目光下移,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与他的对视:“不。不瞒您说,这次我是代一位同行来处理此事。他是从前/清一名大臣手上接下了这座工厂,并且从未亲自来考察一番。此次…你们…进驻东/北,他希望能知晓工厂的具体状况。”“您的意思是说,您并不知道那座工厂的具体情况?”小野身旁的一名军官投来了怀疑的目光。“是的。”王耀镇静地抬眼。“你们派了人手看管了这间工厂真是万分感谢,如果可以的话,如果这间工厂能为司令派上用场的话,我们也不强求着要回,但至少在那之前还有一些不得不料理的事情。”
“……那么那个厂子的本地负责人你不清楚吗?”
“我从委托人口中得知的全部信息就只有这些。这次我来就是希望亲眼确认并清点工厂的物资。”
“等等,你说物资……那之中有什么物资你清楚吗?”那名军官的眼神忽地犀利了起来。王耀觉得自己的呼吸也跟着沉重了起来:“委托人说那是生产钢铁的工厂,还库存有大量的钢铁。当然,待确认后,并非一定要运走。之前也说过了……如果…能为司令派上用场的话,我们正好也……”
小野歪头审视着王耀:“我不大明白,既然是要查看工厂的状况,那其中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那还有必要吗?”
“再怎么说那也是经营多年的工厂,请您能够理解。”王耀停顿了一下后,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实际上,那其中还有一些令人在意的资料。”“资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数据,对于您来说。但那其中记载着的从德/国买下的机械技术对我们还是有着大用处的。啊…这么说起来您应该没毁掉中央办公区吧?”“我只是叫人封锁了那座工厂,里面的一些设备和仓库里的一些配件总让人觉得很可疑。”小野身旁的军官意味深长地冲王耀挑了挑眉头。王耀的手掌心汗津津的,他不安地别开了脸,赶忙转移话题:
“今夜是平安夜,还是别聊这些正经的话题吧。说来惭愧,本打算在明日去宪兵署正式拜访的,但又恰巧在宴会上有幸遇到,所以就……”
说时迟那时快,王耀随意地一抬眼却清楚地看见——
一支黑洞洞的枪口从人群之中伸出,正对着他们这头。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随着在耳边突兀炸开的枪响,头顶闪闪烁烁的水晶吊灯黑压压地砸了下来。王耀连忙往后一倒,水晶吊灯在巨大冲击下支离破碎,飞溅的透明碎片在王耀的脚踝上浅浅地划了道口子。
“大哥!——”王嘉龙全然不顾形象地跨过餐桌,却被接下来的一幕震惊得脚下一滑,在洁白的桌布上滞住了:
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的、身着服务生制服的魁梧身影,矫健地撞开一切障碍物。他手里拿着一把闪着金属光泽的手枪,连开了五枪,枪枪击中目标。
一时间惊叫声四起,反应过来的在场的日/本宪兵看到长官中弹的身影,急忙举起枪朝那头射击,这时那人正好经过王耀面前!
“大哥!——”王嘉龙焦急地大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