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前的匕首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紧紧贴着,冰寒入骨,闻清徵自从那日从断崖拔下这只匕首之后,便习惯了随身待在身上。那匕首上悬着他以前为少年求来的平安结,就在那俗世间的小庙里,他跟那慈眉善目的老方丈说想要佑护弟子此生顺遂,无忧无愁。
那平安结起先是崭新通红的,是人间张灯结彩的颜色,让人看到便忽略了片刻修仙界的冰冷,好像也从中觑到了几分俗世的温情。
彼时,少年的眼眸弯弯,像是坠落了漫天的星辰,河汉清澈,仰着头认真道,“谢过师尊。”
他的神情虔诚真挚,略带稚气的面容已经初初有了日后英俊的模样,对他说,如果师尊能多笑笑就好了,师尊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他笑了,但他却已经不喜欢了。
闻清徵感觉体内的灵力已经在急剧地流逝,他知道这一天会很快到来,但没想到那么快,下意识喊,“沈昭。”
“做什么?”
沈昭有些不耐烦地回头,冷硬地打断他,他在心里不知道提醒过自己多少遍不能再对他留情,在这时才演得七七八八。
青年被他这样的态度弄得无措,刚启开了唇又抿上,那样的神情让沈昭看着心都收紧了一下。
但还是毫不留情地讽刺道,“现在做出这种样子来给谁看?”,当初不还是照样把他亲手拖进地狱,他力竭绝望之时,最信任最深爱的人却毫不留恋地舍弃了他,连回头来找找他都不曾。
沈昭狠着心,他已经不会再让自己那么心软了,冷冷道,“本座还要多谢你那一剑,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沈昭。”
闻清徵按捺下体内的不安和虚弱,勉强维持着平静的样子,抬头,问,“你恨我?”
沈昭不让自己去看他神情。
“是。”
可他的回答像是石沉大海,好像连一丝波澜都未起,便消散了。
沈昭感觉到背后异样的死寂,转过头,脸色却陡然一变。
他看到雪发青年脚下慢慢升起的暗色纹路,铺满落叶的地面上不知何时绽开几道骇人的裂缝,将闻清徵脚下那一片土地与周围割裂开来,“……这是什么?”
他下意识去拉闻清徵,脚下的土地却开始剧烈地颤动着,将他和青年的距离拉开。
闻清徵失神的眼眸辨着声音落在他身前,摇了摇头,紧抿着唇
他自食恶果,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天际不知何时飘来重重叠叠的阴云,将青年所站的那一方天地遮得一片阴暗,云层深处隐约划过几丝银钩,伴着雷声轰隆作响。
“这是……雷罚?”
隐匿在深处等待着他们了结的道修中人被这奇异天象弄得纷纷走出来,惊疑不定地看着闻清徵脚下升起的暗色纹路,一个须发尽白的老头指着闻清徵,诧然出声,问,“你何时发了重誓?”
“毒誓?”贺知尘同样惊疑不定,他想着闻清徵立下的毒誓不就是终身守卫断情宗,永不背叛么,可他何时违背了誓言?
只有誓言被破的时候,才会招致九天雷劫作为惩罚,天道将每一个人立下的誓都打下印记,当那人违反誓言的时候,理应承担他应受的惩罚。
沈昭脸色一白,想起那些违背誓言,被遭雷劫的修士们的惨状,无法和闻清徵联系起来。
此时,天际远处隐隐闪现着青年雪发俊秀的容颜,昔日立誓的样子被显示出来,那场景是虚幻的,声音也轻如游云,在耳边飘荡而过,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
雪发玄袍的青年跪倒在纯阳子的画像前,面容冷峻,沉声道——
“闻清徵在此立誓,必悉心教导徒弟沈昭,免其误入歧途,堕入魔道。如违此誓,甘受九天雷罚,永生堕入饿鬼道,不得超生!”
那誓言在这样的情形下听起来格外触目惊心,也让沈昭脸上最后一丝血色消失殆尽。
“师尊——”
他听到自己声音有些颤抖,下意识去喊他。
但那雷声轰鸣作响,直直穿破云层劈下来,将他的声音全都遮掩住,眼前唯剩下黑白两色,天地一瞬间黯淡。沈昭眼中红丝毕现,看到那道紫黑雷霆径直朝青年头顶打去,他用尽最快的速度,想要挡在他身前,却在将要碰到他的时候,被一股无形的大力推开。
体内魔气激荡,那雷霆的威力太大,沈昭气血上涌,只是稍一触碰,喉中便已传来腥甜的味道。
他双眼死死地盯着青年的位置,看到他撑着剑半跪在地上,身上玄衣都被血浸透,衣裳的颜色看起来更深。那具单薄瘦弱的躯体像是浮萍一般,被激烈的浪头无情摧残。
雷罚之时,无人可以代受,这是天道所定下的规矩。
沈昭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则,知道千年万年以来都是这个样子,所以更加心惊。他想要伸手去把闻清徵从那将要陷落的地面上拉过来,手刚刚伸过去,又被无形的力量给弹开。
青年那块地方像是禁土,与世隔绝。
土地上升起的暗色纹路愈发的显眼,成了鲜血凝固之后的暗红色,雷罚使青年的衣衫和地面都成了漆黑的颜色,空气中传来浓郁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