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却是咦了一声,旋即将目光投向剑无雪,问:“他没恢复记忆,你没给他吃药?”
剑无雪答并未,又向谢厌道,这人叫最千秋,四大名楼之一仙楼的主人,“江天一色”拍卖所的老板。
谢厌平平一“哦”,把摁小鸡似的摁住的酒肆伙计丢给最千秋。
最千秋单手接过伙计,并干脆利落地把人劈晕,随即半眯起眼,仔细打量谢厌一番。
谢厌任他看,尔后,见得最千秋慢条斯理抽了一口烟,轻声道,“不记得也好。不过,虽然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但你当初托付给我的事,除了最后一件,旁的我都做到了。”
“最后一件事是什么事?”谢厌眉心不自觉一蹙。
“帮你把墓碑立在东风一梦遥,立在你师父他们身旁。”最千秋偏了一下头,轻声笑答,“至于为什么没做到,你问旁边的剑无雪去。”
话毕,他拖着酒肆伙计转身,逆着明亮得有些虚化的阳光,背对谢厌挥了挥手。
这一瞬间,谢厌脑海中闪过数个念头,但太快了,稍纵即逝,他咬了咬下唇,犹豫片刻,终是朝着最千秋的方向踏出一步,问:“最千秋,你有没有什么是需要我帮你做的?”
最千秋手里的烟枪上下轻晃,幽幽青烟在虚空里残留深弧,声音却轻,答得干脆:“没有。”
“如此。”谢厌停下脚步,极为缓慢地颤了一下眼睫,“那就……再见了。”
树下的紫衣人没回头,但谢厌知道,他笑了一下。
谢厌就这般站在酒肆中,站在桌边,站在那三坛杏花酒旁,看虚空光线倏地波动,最千秋带着就酒肆伙计消失于原地。
剑无雪凝望谢厌。他神色变了又变,但尚未来得及问,谢厌便自顾自开口:“那位最千秋,和方才那伙计,都是夜行者。你知道夜行者吗?便是那位长眠于虚无中的父神的眼睛,夜行于风,眼观尘世。
他们通彻星算卜筮,知晓前尘,预算未来,是父神留给世间的最后一道守护。夜行者代代相传,新人出现,便代表旧的那位,从此离去。”
他的声音轻极,语速缓极,就像无风时候,逐渐在半空中消失的烟雾。
“你的意思是……我明白了。”微怔之后,剑无雪敛下眸光,绕过方桌,握住谢厌垂在身侧的手。
“这是他们的宿命。当夜行者血脉觉醒之时,便已知晓此真相。”说着,谢厌勾了一下唇,旋即侧过身去,抬手戳上剑无雪手臂,换了种语气,问:“剑小雪,方才你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开始紧张。”
第107章后篇:与君相见欢
剑无雪倾身抱住谢厌。
不是将他按入怀中的那种抱,而是一手环住肩膀,一手扣紧腰际,额头抵上他的肩窝。以如此的姿势静默片刻,才低声道:“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谢厌眯了下眼,并不相信此言,“若没什么,你为何流露出那般神情?”
剑无雪抿唇不答。
酒肆外,碎金般的光屑在风中轻旋,留恋过山茶花的娇艳,又去寻海棠的妩媚,更远的地方,桃红渐深,春意芳雅。
酒肆内,日光将不大的空间切割为明暗两个部分,剑无雪恰在阴影之中,唯有抵住谢厌肩膀的脑袋,被明耀光华所笼罩。
他是不高兴的,心里藏着许多念头,却不肯一一道个明白。
谢厌想起那颗被丢进鸿蒙戒深处的、可以恢复记忆的丹药。
这些日子以来,遇见的所有故人,皆不在意他是否能记起他们、是否能说出旧时事,他们都说“这样也好”。但到底——好在哪里呢?
大抵只有他一人会觉得好,因为过往有太多苦痛。
那些往事,记不起来,便可看做未曾发生过。他无须承受痛楚,无须承担罪孽。
把从前看做烟尘,让它消逝在时光的长河中,这样真的正确吗?那些他人都不愿提及,不约而同保守的曾经,真的可以不记起来吗?
谢厌在心底问自己。
春日风送幽香,一时之间,他思索不出答案。
风从门外吹进来,掀动剑无雪雨过天青色的衣角,上下翻飞,在尘埃四旋的日光中拉出沉静弧度。高束的马尾亦被扬起,谢厌目光追过去,良久后,抬手捉住其中一绺,指尖缓慢勾卷。
他轻声道:“好吧,没什么。”
倏尔一扫桌上未喝完的三坛酒,又道:“我们不待在这里了,把杏花酒带上,路上再喝。”
剑无雪抿了抿唇,低声道:“我这里有杏花酒。”
谢厌缓慢一叹,语重心长:“剑小雪,不同的人酿出的酒,味道是不同的。”
他对面的人蹙了下眉,并眨眼,眼睫在他皮肤上扫过,弄得他有些痒。就在谢厌想挪一下的时候,听得剑无雪声音响起:“这酒味道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