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来吧,躺到我身旁。”
他缩进我的身边,带来一股凉气,他在被褥之间发出闷闷的声响:“我叫路易斯。”
我笑了,弯下腰去把诗集倒扣着放在地上,回过身,“你好路易斯。”
伴随着路易斯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他身上那干净如夏日雨后鲜花散发出的清冽的气息,在失眠一个月有余之后的这日,我竟忽然产生了一丝的睡意。
“安德鲁,在想什么?”路易斯端着食物出来,给我泡了一杯热牛奶,我已经许久没有喝过热咖啡了,路易斯说那对我的睡眠不利,于是任由我如何撒娇或是发火,他也丝毫不会退步半分。
我收回即将触摸到那架蒙着布攒着灰尘的钢琴的手,踱步到了路易斯的身旁,亲吻他的脸颊,我说:“我最近常常走神。”
路易斯皱着眉说,“安德鲁,或许你该去看看医生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低头吃着盘中的食物,思绪仍然在那钢琴上,自从母亲死后,那钢琴就像成为了我的禁忌之地,我再也没有多看一眼,更加不敢靠近一分,甚至决定这辈子再也不会触碰它。它令我想我的母亲,想起她握着我的手,教我弹钢琴的日子。
“安德鲁,你总是在逃避。”路易斯轻声说道,“但是,安德鲁,现实是无法逃避的,不是吗?你再是逃避一年五年十年,也会有要面对现实的一天。”
“够了,路易斯。”我放下手中的瓷勺,我起身,用手指指着路易斯,“路易斯,你有没有觉得你管太多了?”
路易斯欲言又止,眨着眼眸看着我,他眼中的伤痕刺痛了我。我知道我说得过分了,我也明白路易斯他只是在担心我身体和精神的状况。
我叹了口气,放下手撑着桌面,“对不起,路易斯,对不起。”最近的实在是太糟糕了。路易斯不说话,只是默默地上前,抱住了我。
世间万千之大,只有路易斯始终如一的站在我的身旁,舔舐我伤口溢出的鲜血,我想告诉他,我是何等的爱他,也独独我知道我的爱有多沉重,我就有多不愿意用这份爱去沾染洁白的他。
深夜里。路易斯已经沉沉睡去。
月光皎洁如瑕,银河淌在我房间那纯白的羊毛毯子上,我光着脚踩在上面,于是就踩在了银河中,与万千星际共舞,左邀月球,右挽水星,留得了满怀的宇宙浩瀚。
摸着漆黑,仿佛我曾行走在黑暗中一般,竟一点也不觉得慌张,反而将房门,楼梯,台阶摸得一清二楚,熟记于心。
我拉开落地窗前的帘子,月光就直直地洒在那蒙了灰的钢琴上,连灰尘也熠熠生辉了,晚餐时升起的念头,此时越发强烈了,于是一把掀开遮布,荡起的灰尘是冬日的雪落了我一身,我丝毫不在意这些肮脏,坐到钢琴凳上,掀开那棕红色的遮盖,一排微微泛黄的琴键整齐有序地印入我的眼中。
母亲,你教过我弹奏,是什么曲呢?
我闭着眼去回想那熟悉的旋律,我是故意将其忘记还是从未记得过?
那是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而母亲,单单只教了我第一乐章,那是一段相当长的充满悲怆令人潸然泪下的极缓板,这一段的悲怆在我的童年被不停循环播放,为何呢?这是为何,我的母亲,如今,我竟已经分不清了,有关于您的片段,我都极其混淆与难以勘测。
我弹了一夜,直至天光取代了月夜。
我甚至感觉产生了幻觉,红色与白色互相交杂,血腥味与消毒水味交融,噪杂声和窃语声交错,那一瞬间,所有情绪的爆发使我倒在地上,睁着双眼看着窗外的光明,我竟无声落泪,泪眼模糊之间我伸手企图去抓住一缕光芒。
我抓到了--
抓到了路易斯的手。
“安德鲁,你病了。”路易斯有些吃力地抱着我,他眼中充满了心疼。
我充耳不闻,“我的母亲,为什么弹奏得这么痛苦?”
路易斯亲吻我的额头,用一种极其颤抖的声音:“安德鲁,你别想了,别再去想了。我收回昨夜的话,我乞求你继续去逃避一切。我乞求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安德鲁。”
第5章
连续一周,路易斯都不允许我外出,他说我需要休息,我不想再让他担忧,就应了他的照顾。每天清晨他都会去院子里采撷一支玫瑰,去除干净刺和叶插进我窗边的玻璃罐里,接而端上沾着果酱的烤面包和热牛奶,以及一些药物,他便坐到我旁边,带上金丝眼镜儿用蹩脚的法语给我念晨报。
我笑了,说:“路易斯,你大可用你的母语。”
路易斯不会搭理我,倒也日益努力学起了法语,他说,他想靠我再近一点儿,都说语言是人类之间的桥梁,“那也会是我们之间的桥梁,不是吗?”
到了下午,他则给我念诗集,偶尔会念一些寓言故事,我更加偏爱诗集,显然他也发现了,寓言故事就在一天天里慢慢减少,路易斯说等他学好法语,就用法语写一首情诗给我,我猜想会是一首像热爱太阳热爱山河那样热爱我的诗歌吧?
路易斯在院子屋檐下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秋千,两根麻绳将钉在一起的两块木板连接在一起,拆卸了吊床上那牢固的布料固定在后面,用弯弯的铁丝将其撑住形态,于是成了似斗篷一样的靠背,意外的能遮去一些风雨。
再铺上柔软的毯子,摆上两块儿枕头,他似孩童一般邀请我观赏他的佳作,我亲吻他的唇夸奖他:“路易斯,你是世间珍宝,不是吗?”
他羞红着脸,是夏日里熟透的果蔬,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晃起的秋千,拂过的夏风,穿过树木的阳光,但愿时间停留在此刻。
我说:“路易斯,我教你一句西班牙语。”
路易斯惊讶的看着我,“安德鲁还会西班牙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