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码头的栈道上,琴盒敞开在脚边。背后是低垂的天空和隐忍的海浪。雨下了起来,愈演愈烈。他孤单地站在那儿,满身潮湿,落魄的像个乞讨者,但却又自在无比,仿佛整个码头都是他的一般,挺拔的像个国王。
提琴手偏着头,好像在沉思,又仿佛在聆听。直到第一声雷在天空炸裂,他才抽动手臂,拉响第一个音符。弦音脆弱而颤抖,带着小提琴独有的忧伤。但奇异的是它既没有被雷声掩盖,也没有被雨声打散,而是顺着海风,吹到了阿夫斯的耳边。
平静下蕴含着激烈,隐忍中流淌着疯狂。
矛盾,就像它的演奏者一样,即是落魄的乞者,又是孤傲的国王。
阿夫斯动弹不得,一刻都舍不得移开目光。就连提起画笔的那一秒都被视为浪费。他站在阳台上,远远地看着,甚至不曾注意到雨水打湿了画板。
这场暴风雨结束得很快。雨云散开,提琴手甩了一下琴弦,然后弯下腰,向看不见的观众致敬。
阿夫斯清醒过来,顾不上被淋得湿透了的衣服,急急忙忙地跑向码头。但对方走得太快,而他又离得太远。等阿夫斯赶到码头时,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阿夫斯本以为第二天还会在码头见到那个提琴手,他早早地起了床,然后跑到码头等了一天。但遗憾的是,提琴手并没有出现。第三天没有,第四天也没有。
也许是个流浪的琴手,阿夫斯想到。
也许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但幸运之神似乎并没有完全背弃他。一周后阿夫斯在酒馆里喝酒时,他又见到了那个提琴手。
一开始他没有注意到,不过当对方弹起酒吧角落里的钢琴时,阿夫斯瞬间认出了他。
“不错吧。”波兰特靠在吧台上,洋洋得意地说。
约翰?波兰特,留着一把大胡子的酒吧老板。阿夫斯和他相识多年,波兰特为人有些轻浮,但不可否认他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弹得很不错。”阿夫斯喝了一口酒,啤酒中的苦味抑制住了他冲上去的念头。阿夫斯点点头,“你从哪里找来的?”
“天上掉下来的。记得上周那场来的快走的也快的暴风雨吗?我开店的时候他就在酒吧门口避雨,像只被淋湿了的小鸡仔。”
阿夫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小鸡仔?如果是他的话,他不会用这个词来形容。
“我给了他一碗热汤,为了报答我,他非要给我弹一曲。我就想,能有什么损失呢?反正自从莉利离开后,也没人动那架钢琴。然后你猜怎么着?这小子竟然弹的真不错!连我这种粗人听着都会觉得开心。所以我就擅作主张,把人给留下了。聪明的选择,对吧?”
比起聪明,你的幸运更令人羡慕。
阿夫斯喝掉杯中的酒,赞同道:“是的,非常聪明。”
阿夫斯并不是个好酒的人,不经常来酒馆——即便来,也只喝一两杯就走。不过今天例外,他一直呆到了打烊。酒馆里大多数是烂醉如泥的水手,和几个平时无所事事的常客。波兰特早在午夜一过就离开了,只留下年轻的演奏者看店。年轻人从钢琴前移动到吧台后,阿夫斯这才有机会仔细观察他的脸。
棕色的发色,深陷的眼窝,高挺的鼻骨,明显是西方人种的特征。但那窄小的脸型,以及看起来比一般人要瘦削的身材,却又让阿夫斯感到一丝困惑。
“我的脸上沾到什么了吗?”
阿夫斯猛地回过神。
“什么?”
“您盯着我看了很久。”年轻人放下擦得干干净净的酒杯,朝他笑了一下,“我的脸上沾到什么了吗。”
阿夫斯有些尴尬,他没发觉自己竟然看得出了神。
“没有。”他说,为了不被误会,他又加了一句:“事实上,我是一个画家。”
“啊,画家。”年轻人看起来似乎并不惊讶,或者说,感兴趣。他低下头,拿起另一个酒杯,认真地擦了起来。
阿夫斯犹豫了一下,思考要不要提及那个午后的码头。但紧接着他意识到还有更好的方式展开谈话。
“你的长相很特别。”他说,“有一种东西方交融的矛盾。你是混血吗?”
这次对方有些惊讶了。他抬起头,看了阿夫斯片刻——顺便一提,那双焦糖色的眼睛可爱极了——然后笑着说:“画家都这么敏锐吗。”
“我猜对了?”
年轻人轻快地点点头,干脆地承认道:“没错。”
他那副自在的样子,让阿夫斯涌起一阵冲动,想去问对方的名字,想去握住那双灵巧的手。这种冲动阿夫斯以前也曾体验过。在他的创作巅峰,在他遇到灵感源泉的时候。年轻时他会迫不及待地将对方据为己有。但随后他发现,这种灵感就像突如其来的热情,很快便会燃烧殆尽,无法挽留。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他成熟了。
知道要如何延长这份热情。
阿夫斯压下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