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知道,衡衷道长那一回重伤之后无力主持,你们几个孩子在山中也不容易——可是我们供奉你们宗门是希求你们庇护的,既然没有这份力,每月的供奉也免了罢。你们在山上不好过活,我们这边也缺人做点杂活,不如跟我下去?怎么说也不会有一顿没一顿是吧?”
“如今点星楼已经名存实亡,这一份地界我想也不必留着了,只可惜你们已经修有些功法,基础歪了,救不回来,不然——我们也能看在是临近宗门的面子上收你们为徒——”
“小孩子能做什么?休怪我们手下不客气!”
那些声音落在耳里,压迫感叫人几欲窒息。
穆星河只觉脑中不断被那些声音轰炸着,叫他看世界都七倒八歪的。但他可以确定的是先天真魔谱已经是被阻挡住了去路,而那些树木不断地投掷下古怪的种子。
种子砸落在他们身上,分明没有多大的力量,却叫穆星河身上浑身真气巨震,更繁杂的声音好似经由他的皮肉传达到他的血脉,在他身体里激荡,几乎失去控制。
正是此时,他看到的是一片白色的袖角,挥开即将落在他面前的种子们。
穆星河蓦然望过去,碰见了一片波光洌滟的微冷眼眸。
那一瞬间实在太快,他不知道那双眼里还有没有他,也不知道那双眼中的他是什么模样。
要是——要是能够度过这一次危机,他一定要好好和沈岫说话,不管怎么样,也要问个清楚。
——那么,至少先过了眼前这一关!
穆星河不敢掉以轻心,勉强维护着心境的稳定,观察四周境况。
隐约间他看到远处一个孩童的身影,身影不甚明晰,却是能判断出他在艰难地使用着术法抵御着袭来的树枝与种子。穆星河虽未见其形容,却一瞬间从之前的信息判断出那是左同光。
他想象不出左同光当时独力支撑门派的时候只有那么一点岁数,别人也想不到他那么稚嫩的身躯却能够站立得如同磐石坚定,不容任何人越过他去抢夺他所庇护之物。
那树林又有另一重声音覆盖下来。
“以大欺小,传出去总是不好听,不如悄悄把他们带走——说是安置他们,如此这般,点星楼的收藏自然是我们的。”
树干上的面容扭曲着裂开嘴来,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嘲笑声。
穆星河几乎呼吸不过来,他心神一凛,尝试驱动术法,这才慢慢将真气聚拢起来,他的视线也慢慢得以聚焦——
那远方的孩童却是被枯枝所纠缠,几乎要化作树木的养料。
“如今我本体未在此界,不能凝聚实体,依附在沈岫身上,显形只能是一点灵体,树林是更为凶厉的灵气所化,我过不去。并且那边那个东西死了的话,这一片心魔的力量就会爆发,把你们也吞掉,”先天真魔谱也凝视着同一方向,皱眉道,“你们帮我把树木斩断。”
穆星河恰好方才为集中精神,在凝聚太乙清风的术法,如今一阵狂风扫出,枯树是纷纷摧折。
面前的视野顿时变得无比开阔。
然而他们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那些被摧折的树木却是瞬间重焕生机,甚至断枝与种子都在枯涸的土地上开始生长为新的树木,几乎要遮天蔽日!
无数的种子就要砸落——!
穆星河却闻得一点很淡微苦的气息,一片袖袍带动细微的风,将种子轻轻打落,他几乎以为是错觉,却听闻了沈岫清冷的声音。
“扰人之音,枯木之林,是魔宗心境的谤言林。谤言林之中必有闻叹子,此处的力量由此而来,”他淡淡道,“非是寻常方法可以解决,你不要瞎使唤人。”
先天真魔谱“啧”了一声,不说话了。
穆星河眼睛忽然就多了些光亮,他一拍手掌,说道:“我想到了!”
面前的密林几乎没有给人留下一丝空隙,而闻叹子不知隐藏何处,也不知要如何穿越这片扭曲的密林,可穆星河望着这几乎绝望的场面,眼中光华灿烂,有着笃定自信的神色。
他抽出一张符纸,符纸燃烧起来的时候他随手将符纸丢弃一旁。
他闭上了眼睛。
他这时候并不好受,太多杂音在他的脑中轰鸣,震得他真气如同暴风中的海潮,心脏也几乎是被人捏住一般难受,然而他心里却有一点热意升腾,叫他在痛苦中竭力稳定住自己的真气。
他的视野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而后星辰渐渐亮起,他用真气去感知着外界的世界,外界不再是无尽扭曲的丛林,而是一片混沌的大雾。
雾气之中,有一点气息分外特殊,那是一颗小小的种子,散发着庞大的力量,渗出浓郁的雾气传向四方。
——是它!
穆星河双眼蓦然睁开。
此时符纸已然落地,一个式神在青烟中被唤出。
那是一个极为美丽也极具威严的女子。她坐在一弯透出许多骷髅轮廓的新月之上,长腿伸入缥缈的云朵之中,那一双幽蓝的眼睛似乎可以看透一切事物的真相。
这是阴阳师之中的冥府之主,阎魔!
她抬起手来,如烟雾一般的亡灵穿透了重重的密林,带着森然的压迫之力,落在遥远的闻叹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