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星河抬头望去,那女子正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含着一丝带着些微傲气而无半点情绪的微笑。
——这是摇光峰首座,云浮宗师之一,谢春荣!
当初入门之试中,应觉晓虽落败于谢骁,然仍因为出色表现为摇光峰首座谢春荣看中,成为云浮宗师的记名弟子,宗门地位与往常不可同日而语。
事实上谢春荣既然是应觉晓的师父,包庇应觉晓的过错也并非不可能。只是对方是云浮宗师,穆星河却不过是一个满身嫌疑、无所依靠的普通弟子,谁的话语更有说服力不言自明。
穆星河似乎没有感受到自己如今的境地是何等不利,甚至还笑了。
“那这样就更说得通了,”穆星河双手一拍,“既是如此,那么便不是什么邪魔入体,掌控他的精神云云,而正是他和某个邪魔有所联系。”
众人皆是一脸莫名地看着这个少年——方才穆星河话里话外都是指控应觉晓与邪魔勾结,而这个什么邪魔入体、什么和邪魔有所联系,说的难道不该正是他穆星河本人吗?
穆星河却不知道他们心中的荒唐之感,接着愉快地说了下去:“否则——你说,你该怎么解释我刻意掩饰境界,你仍然能一眼看破的事?当时我见到你,便疑心于你,转身上了长庚殿,掌门说除非持有相关法宝,那么你可以拿出这样的法宝吗?”
应觉晓沉默片刻,道:“……是之前一位师兄偶然得见你告诉我的,我当初不过信口确认而已。”
“若我追问下去,你是否要说那位师兄已经下山或是只是路过你根本不认识?”穆星河不恼,只是微微一笑,“但你说对了,我要找的人,正是一位师兄。”
众人几乎跟不上穆星河的思路,但是穆星河也压根儿不介意别人能不能明白,他将一切事情串联起来之后,心情就变得万分轻盈。
他看着众人面上各异的神色,伸了伸懒腰。
“好,我从头说起——是的,一切事情,都是从我从外边回来开始的。应觉晓和那位魔头有联系,我想我起码是和这些事情有点关系的,因此当初我向掌门申请重新调查此事,然后我被送入问心崖。送入问心崖是宗门的隔离处理,也是我刻意所为,问心崖之中环境封闭,我在等那位师兄、也就是那位近日以来在云浮留下踪迹的魔头来找我。”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却因为有谢春荣在,皆是不敢说话。
反倒是谢春荣微微抬起眼来,问道:“你又怎么知道有人要找你,不惜被困在问心崖?”
穆星河扯起嘴角,行了个礼,好像很庄重一样:“回谢师叔。那是因为那个人从头开始针对的就是我。”
“在这里我可以直说,在此之前的万兽园事件,也是因为有人针对于我——或者说我身上的秘籍。我有仇家。因此在万兽园之后、遭遇非正常事件的时候,我首先在想是不是因为我而引起,”穆星河道,“我此番归来云浮之后,一切经历都有被针对的痕迹,我不得不去多想,然而此次我的遭遇,可以表明对方看上的并非是我的秘籍,而是我在云浮中的处境。”
有云浮弟子低声讶道“狩人场”,显然完全没想到这个人竟有这一层关系。谢春荣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穆星河接着说了下去:“我在云浮中处境如何?那自然是特别可怜的,没有师父,待在一个无名山丘上,每天连个跟我聊天的鸟都没有。但好在我是个云浮弟子,过得还算自由。”
穆星河摊了摊手,好像真的很可怜一样。
谢春荣神色无甚变化,石灯笼的微光点亮了女子的姣好轮廓,她追问道:“那对方又为何针对于你?”
“是的,这是个问题,”穆星河十指并拢,是一个思考的模样,“我分析了一下我回到云浮以后,传出来的关于我的传言。一则是我夺舍重生,来历成谜,二则是我勾结沈岫,对云浮不利。那么云浮最正常的处置方法便是驱逐我离开门派,但很奇怪,云浮并没有。于是对方除了传言外又多做了些事情,比如散发魔气,为的是坐实那些传言,证明我就是个祸患。”
谢春荣忽地一笑,语气却无甚感情,淡淡道:“然而假如你说的都是真话,那也有可能是觊觎你的秘籍的人逼迫你离开云浮,没有云浮的庇佑,自然容易对你下手。”
穆星河点点头:“对,我是想过。但我联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或许真相比我想象的要简单。”
穆星河伸出手指,比出了一个“一”的手势:“因为以我回来之后的遭遇来看,一切都起源于一个地方,紫雾海。”
“紫雾海是宋律师兄殒身之处,亦是他界之物,来到此界后不久,又很快消散——像这样的地方,我恰好见过一个,那便是见狸集一带会出现的玉泉谷。这玉泉谷恰有一件事,让我记忆犹深。”
穆星河回忆着当初的细节:“玉泉谷之中,有一处布满煞气的水域,那些煞气包含着一些由玉泉谷被扔到他界之人的记忆,其中恰有一个记忆是与云浮有关。那人出身于云浮,却因为与魔宗的关系被云浮驱逐,他曾在云浮派跪上三天三夜,也曾在云浮牧野地底默默修炼,等待云浮接纳他。但他终究还是离开了云浮。后来,他像所有修行者一样历险以寻找机缘,来到了玉泉谷,最后却是被投身入他界。而这一次借由紫雾海,他回来了,他就在云浮。甚至不久之前还和应觉晓在一起。”
“而正是应觉晓的行动,让我确认他背后有一个比我强大的人作为倚仗,让我从而想到了这些旧事,”穆星河原本说这些的时候应当很欢快——他喜欢那些线索串联起来,随后谜题迎刃而解的感觉,可此时或许是联想到自己的境况,声音低低的,情绪并不算高昂,“他原本或许应当想要对云浮不利,结果不巧他看见了我。或许是早在外边听到了什么,而后借由应觉晓那里更多的信息,知晓了我的秘密。那么他或许会十分不忿——凭什么这个穆星河的来路更邪门,做的事情更荒诞,一路留下数不清的马脚,云浮还能容纳他?”
谢春荣却是提起扇子,掩唇一笑:“是啊,为什么呢。”
“所以他做的这些事情不是逼我,而是逼云浮表态,”穆星河眼神却是一转,落到某处虚空,“我说得对吗,韩辰师兄?”
只见那虚空之中忽然有黑气一凝,倏忽之间又四处消散,找不到一丝形迹。
“不是吧,这样都没话要说吗,”穆星河看着那缕黑气,叹了口气,旋而视线转向他们,说道,“怎么样,这一次应当不是我口说无凭了吧?”
聿城见到那缕黑气之时已然眼疾手快手结一道法诀,如今触摸到了些许气息,神色凝重,本来就已紧锁着的眉头仿佛已经解不开了。他点了点头:“确实是那股气息……也确实与你无甚联系。”
而后他低下头,诚挚道:“先前对师弟多有误会,实在抱歉。”他顿了一顿,忽地好似想起什么,又问道:“那你为什么知道他就在方才那处?”
穆星河眨眨眼睛:“我说过没有?他想要找我,但是我自己躲到了问心崖等他现身,他没找到机会,我也没等到他就出来了。这可正中他下怀,他装作被人所伤,按理说我哪怕装个样子都应该带他到哪里去救治,然而我实在没有那个时间,我还有事要做。于是我留了点气息在他身上,好去追踪他。”
穆星河凝神去感受自己所放出的一缕真气,却发现那一缕真气此时却十分微弱,消失在了空气之中。而与此同时聿城也是面色一变:“气息消失了!”
穆星河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好吧,现在又是没有证据了,也可能是我勾结什么魔头故意演戏呢。究竟是不是事实,不如圆脸君你来说说。”
应觉晓从方才开始便一直低着头,如今突然被穆星河问到,终究是放弃了申辩。
夜色彻底落下来,只有云浮那些石灯有着微弱的光。那些微弱的光线落到了他仍是有些圆润的脸上,留下深深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