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阙野王,甚至杀了沈云阑,但是又能怎么样呢。
回来之后他就开始尝试各种方式逃跑,他是阙野王的亲信,比谁都清楚各种地道,各种小路。他不知道逃了之后要干什么,能干什么,但是他明白,始终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模样。
他一次一次逃离,又一次一次潜伏想要报仇,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阙野王不知从何看出他渴望某种他所不该有的生活,好像看见了莫大的笑话,一次次告知他他就是个怪物,他不配去想。
可是天知道他在想什么呢,他只是想在这样有些困倦的黄昏里,有人同他一起吃饭罢了。
这一次楚致做好了死的准备。阙野王怀疑沈云阑却因为顾忌而没有下手,但若是他的随从、一个可能懂得整个妖法体系又不像沈云阑那样高深莫测的人,那阙野王当然毫无顾忌,很有可能问出很多有用的东西。他知道这样的人对阙野王多么重要。
但他没有死,阙野王竟然只是把他囚禁起来,几乎算是暴虐地同他交合——当年阙野王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的时候,楚致一点都不明白,曾经问过同僚这样的交合是什么意思,他的同僚说那意味着占有和征服。
原来这样便可以占有吗?楚致仍然不明白。
如今他身上添上了很多痕迹——情色的印痕、刑罚的伤口,他却好像毫无察觉。
那一日他放走了穆星河,阙野王就好似对他忍无可忍,再不同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将他囚禁起来,连个近卫身份的掩饰都没有了。
那人逼问了他许多,他却没有心情回答。
他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尊严,他原先肯定会满怀恨意谋划下一次的逃离,如今竟然觉得毫无关系——他是个杀人的机器,也只会杀人罢了。他是个怪物,人类的世界,如何容得下怪物。
获得了力量又怎么样呢,他不打算再逃跑了,逃跑,能逃去哪呢,又有什么可做呢,天地之大,也只有这里是他的容身之所。
他所有的、所能依靠的,不过是这个暴虐的男人罢了。
他给了他一切,也比谁都清楚他的扭曲和不正常之处,他从未给过他信任,但至少,他不会因为他的缺陷而抛弃他。
他的一生,或许也便是如此了。
回想当日那些夜风,那闪烁幽暗光芒的地底世界,那喝令他退后而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年,就好像一场梦一样。
一触即散。
楚致几乎要睡去了,却听到了阙野王的脚步声。
声音有点急,人来得也很急,他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从座上拉起来,几无从前那般从容模样,冷声问道:“你们在上古战场做了什么?”
楚致原本还在看着他,听到他这般发问,以最为顺从的姿态,垂下了眼睛,只说道:“杀了一个怪物,通过地下的一个古怪物件出来了。”
阙野王冷哼一声,一把放下他,力道很重,他几乎是跌坐在座椅上。
而阙野王没有再管他,看着窗外,楚致看到有飞鸟从山上成群结队飞出。
“呵……”阙野王好像冷静了下来,忽然冷笑道,“你可知道你做的是什么事?”
楚致下意识摇了摇头,然后忽地反应过来对方并不能看到。然而对方并不在乎,他只是看着远处的落日,说道:“钟山要倒塌了。——多年以前,有人因为逃避劫数与我定下契约,我以为这所谓的灾劫是上古战场封印之事,甚至派人前去化解。竟然未曾料到招致这场劫数的却是我所遣去的人。”
楚致沉默着。
寻常人看来,钟山不过是一座山,或许因为龙脉所在,能滋养一方,然而那天在地底世界,他就知道,钟山定然和阙野王的力量有关系。
地底和钟山有所联系,而他们先前在地底所作所为影响到钟山,以至于钟山龙脉受损——然后进一步的可能是阙野王的力量受损,但楚致感觉却很麻木。阙野王强大也好,受损也罢,似乎已经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漫长的沉默过后,阙野王突然开口了。那语调很陌生,楚致几乎都没法反应过来。
他说:“你和我很像。”
“我十二岁那年,满村被屠,”阙野王仍然在看着外面,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原因不过是或许有村人看到了一个旅人的模样。”
楚致低头看着自己扣着脚镣的脚踝。阙野王来历也很神秘,在这样被武者世家占据话语权的时代忽然横空出世,从来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楚致伴随他已经有许多时日了,从未听他提过只言片语。
他今日竟然会突然提起。
阙野王不明白——或许也丝毫不在意楚致会想什么,他只是说自己的。
“世事原来不过如此,只要你够强,即使你的理由再荒谬,照旧可以为所欲为。软弱之人即便全然无错,又有何用?连命都会被人拿捏在手里,”阙野王顿了顿,慢慢说道,“可是我即便能杀你无数次,终究没有对你下过重手——你和我当年,当真太像。”
楚致茫茫然听着,又听到他说:“但看着你,我又分外明白,手中无力,该是何等下场。”
楚致“嗯”了一声,却见阙野王终于回过身来。
今天的阙野王的确和平日不一样,平日的阙野王是权力和强大的象征,人如覆盖在铁一样的面具下,不能显现一点破绽。今天大概是夕阳的色泽过于柔软,显得阙野王面上也有陌生的温情。
“替我做最后一件事吧……”他俯下身来,捧起楚致的脸,“钟山将塌,唯独武圣血脉能挽回这倾颓之势。”
他声音是低沉的,醇厚的,就好像他每次说他是个怪物无人能容的时候一样,有一种诅咒一般的魔力:“我舍不得将你送出去……但作为一个容器,我收容了你那么久,你终究有一天是该执行自己的使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