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野王没有再回答,然而他几乎可以被称之为粗暴的模样扯过楚致,用手捏着楚致的下巴,楚致的面色更为惨白,他以这样全然钳制宛若绝对支配一般的姿态看着楚致,冷漠的语气里却好似隐含着一点火气,偏生要压抑下来,装作特别温柔的样子,如此矛盾之下,更是令人心生惧意。
“学学你的朋友。”
穆星河的角度只能窥见楚致的一点侧脸,楚致在抬着眼睛看着对方,却是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唇,咬得全无血色。
穆星河看着对峙的两人,忽地扬声道:“你难道以为我对他的信任是无条件的吗?”
阙野王将自己对楚致的钳制放开,大概用了些力气,楚致踉跄了一步,却终究还是站稳了,面色苍白,乖顺得仿佛没有半点意志一般退到阙野王身后。
“我告诉你,我的性格比我现在看起来这样还要糟糕。我原本根本不会同这样的人深交,他比我强太多,若他对我怀有恶意,那轻易就可以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下,甚至致我于死地;即便他待我是善意,可他是高手,是宗师,是魔主,我却不过一个从未受过关注的小喽啰,他看我只是看高树下的蝼蚁,我们两人从一开始就全无平等可言。”
穆星河未等他人回应,又继续说了下去:“但我们的关系是他先建立起来的。他看待我确如我看待他——他可以看不上我,我也可以看不上他,我可以戏弄他,他也可以戏弄我。这些对于我而言,甚至比他救我水火多次还要重要。”
“我们是朋友,他救我,我可以为他赴汤蹈火,可以尽一切努力去走到他身边,”穆星河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王者,那双有琥珀色光彩的眼睛此刻却如同燃烧烈焰,是直接的,炽烈的,是在他掩藏真心实意的习惯之下难得一见地坦荡的,甚至是有些恶狠狠地,好似一把能劈开灵魂的利刃,“但你要的只是一条狗。”
第133章不悔
穆星河身后的那位近卫几乎在穆星河话出口的瞬间立刻跪了下来,楚致迟疑半晌,终究没有跪。
穆星河能够理解他们畏惧的原因——他说完那番话之后,室内陷入一阵叫人窒息的沉默,沉默之中却好似有浓重的乌云层层压下来,感觉随时就有雷霆从乌云之中降落,将人劈得只剩灰烬。
如此压力,穆星河反倒将背脊挺得越发笔直,目光未转,看着端坐于上的强者。
阙野王沉默着,怒气已经氤氲于他的眉宇之间,叫他那本就威严的神情笼上叫人畏惧的阴影。
一声巨响如同惊雷响在穆星河的耳际,然而发声处却在阙野王那儿——正是他一拍座椅所发出的巨响!那座椅遭受如此重击,竟然没有散架,反倒是有什么东西带着冰冷的寒芒从座椅上弹出来,直向穆星河!
穆星河不及反应,下意识侧头躲开。他听到凌厉的风声从他耳边走过,冰冷凛冽的气息伴随着他几丝头发的断落而飘散,然而这些还没有停止——
他尚未看清那利刃长什么样子,那利刃飞入地中竟然没有中止它的力道,反倒是偏了个角度继续飞向他!
穆星河呼吸一窒,面色变得苍白,这东西好像知道他会躲开一样,如今飞向的地方正是他身体的正中央,而他身体受缚,难以做太复杂的行动,即使立时栽倒下来,也未必能躲过!
他已然没有时间再多思考,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身体一矮,然后竭尽全力地抬起手来。
他想他能推测出运行轨迹,他可以用手上那看上去坚硬无比的手铐挡住!
“铛——”伴随着金属与金属交击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
穆星河被震得双手发麻,骨头都好像在震颤不已,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同时被震落到地面的东西,那不过是一把短刃,从质感来看,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短刃,却莫名其妙把他逼得不得不冒险抵挡!
穆星河狼狈不已,此时阙野王却是已经拂衣离座,离开之前依然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么好的天赋,偏偏跟沈云阑学什么妖术,”穆星河隐约能闻见阙野王那冷漠的笑意,“叫他后悔他选择的道路再来禀报于孤。”
阙野王离去不久,穆星河便被近卫拖走了,那却不是他之前待的地牢,而是一座满是刑具的刑房。
穆星河一开始还有空思考这刑具该叫什么,在那不知编号的九卫问他“后悔了吗”的时候说什么后悔说了实话之类的玩笑话,然而之后他渐渐发不出声音,神思也渐渐模糊,只能在痛楚和狼狈之中听着那人一遍一遍问——
“后悔了吗?”
怎么可能会后悔。
他所学的术法在这里是禁忌之术,也是被强者觊觎的神秘力量,他不应该暴露出来,甚至在他们眼里他一开始就不应该习练。
但是啊,他若不习练术法,哪里能看到云浮的重重云海,哪里能听到师兄师姐们在树下闲谈着什么样的术法能叫云浮的春花开得早一些,哪里能窥见那玄奥而宽广的术法世界,窥见人身体同万物之间的丝丝缕缕联系,哪里能——用他的手,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东西。
他并不后悔,不后悔他那有时候显得一点儿都不理智的决定,不后悔他不够圆滑的言语,不后悔他就是这样的他。
但是他已经无法发声,他感觉他的喉咙在渗血,声带也破裂。即便是凝脉的身体,也无法再承受那重重的酷刑。
穆星河在精神恍惚之中听到那寡言的近卫发出一声叹息,那叹息在他嗡嗡作响的脑海里忽远忽近,然后伴着那叹息而来的是那个人的声音:“是个好汉。”
随之步声渐远,刑房也陷入了寂静之中。
只有他的汗水混着血液滴落到一片狼藉的地面上的声音。
穆星河呼出一口浊气,精神难支,终究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从那漫长的黑暗中清醒过来,他疲惫地睁开眼睛,想要观察身周环境,不经意却落入一双幽深的瞳孔之中。
那是一双黑曜石一样深黑的眼瞳,却几乎映不出一丝光彩来,因为那苍白的面色,显得这个人分外像个人偶,没有半点生命气息。
穆星河习惯性想笑笑,一牵动肌肤却有疼痛从皮肉里传来,他终究放弃了多余的动作,静静看着那个人。
他没有开口,对方也没有开口,皆是在看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