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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很多的声音。

他猛然抬起头来,那些游荡的影子竟然都长出了头颅,全是不一样的神色——冷漠的、嫉恨难平的、不甘的、无能为力的,却都长着自己的脸。

那些神色如此陌生,又如此丑陋。

温行泽握紧了手中的剑,几乎是毫无章法地挥动着。那些影子飘来荡去,无论如何都无法斩破,但他挥动的每一剑仿佛都以同样的力量回馈到自己的身上,温行泽在一片黑暗中,跌跌撞撞行走着,他感觉气血在体内翻涌,伴随着心绪被啃噬的痛苦,他不断听到那些扭曲的声音渐渐汇成一句话。

——人生如此,不如一死。

那些影子渐渐凝聚起来,便成一个人的模样,是钟子津。

跪在他面前的钟子津,任人屠戮的姿态。

温行泽其实已经握住了剑,力道依然孕于手中,不知是想要杀人还是自戕。

只不过他终究是停住了。

他脑海里依然有万千杂音,然而在那些叫人透不过气来的痛楚之中,他却看到了一丝清明。

其实找出一万个理由去责怪别人,没有做好的终究是自己。迁怒也好,逃避也罢,那是他清清楚楚知道自己不想要的。

他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知道究竟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也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

他这番心路历程,钟子津从未懂过,钟子津的心思向来在他的剑上,他从来春风得意,即使忧愁也是忧愁于剑术,他不会明白温行泽那些屈辱、不甘甚至绝望。即使如今他说了恨,钟子津或许会伤心和迷茫,但也永远不能体会他的心情。于是他这些心情又有什么意义?

钟子津手上一直握着他的剑,他有很愚蠢的剑修的坚持,那一把剑只能说还行,绝不是配得上他的好剑,他也坚持着使用,如今的局势本不容他再动手,但他即便遍体鳞伤也从未放手。

温行泽很明白长辈喜欢钟子津在何处,他也喜欢那样的钟子津,希望他永远是那样的钟子津——自己的那些心情他不明白也没关系,给他考虑一辈子琐碎事情、为他遮风挡雨也没关系。

他学会承担责任之后就学会了再也不迁怒于人,他的成长是被迫的,带着满满怨气的,但那终究是成长,时光把他一切的骄傲和棱角磨平,让他成了如今这样的人。

他并未后悔,如今也从无埋怨。

那些沉沉昏黑之中,他闭上了眼睛。他心中脑海依旧有很多叫人恶心的东西在游荡,很多他不大愿意接触的回忆像小刀一样扎入他的身体。但他在这片叫人透不过气的、充满负面情绪的黑暗之中第一次如此稳地握住了剑。外面是黑暗的满是游荡的鬼魅的世界,而他闭上眼之后同样陷入的也是黑暗。但那无边无际的黑夜里,依然有一点微弱的光明。

那是剑刃的寒光。

黑暗之中本来没有光,然而剑刃却映照着他的心。

他能感受到剑器的冰冷,纷乱思绪如落雪,在他的剑身融化,通通拭去。他一剑劈出,他的动作有些迟缓——因为他每一个攻击的动作都同样反馈于他的肉体,痛楚加身,但他的剑却依然是坚定而平稳的。

在那一道寒光下,那些黑影纷纷撕裂。

他劈开了他的心障!

在那气血翻覆的痛楚中,温行泽终于看到了夜色,树林,白虎,拄着剑汗如雨下的钟子津。

而即使方才他身陷心障,他的剑气依然拱卫在钟子津周围,不容他人进犯一分。

“窥探他人过去,阁下约莫是问道谷中之人,”温行泽看着白虎,“只是你能看到经历,未必探明心迹。”

那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他不伤分毫就将他困于心障之中,如今即便他挣脱出来,心中依旧是万般杂乱,过去同梦魇不断在他脑海里闪现,搅得他几乎无法正常思考,他的心像是被□□成了一块粗糙的破布,随后被万剑穿过。对比起这种无所不在的痛楚和无法掌控的烦乱来,那些被寸寸阻断的真气此刻竟然都不算什么了。

温行泽略略低下头来,在那些关于死亡关于过去的思绪中,他慢慢将真气凝于他的剑锋之上,剑锋在地面被他缓缓拖拽,有流星一般的痕迹:“——我怎么可能恨他。”他说那句话时,犹带着叹息一般的尾音。

天地之中的真气缓缓汇集,在温行泽的剑锋到剑身、剑把到他的手上身上凝聚起来,他身体的关窍一个个打开,等待融合。

白虎认得这个架势,那是一个人要迎接突破的样子,却浑然不惧。他仿佛已经成竹在胸,甚至凝起术法要对钟子津动手。

其实结魄是灵与魄合的时期,本不该轻易在人前结魄,因为一旦被打断,无论重伤还是死亡,那都是小事,最可怕的是突破之时被寻到破绽,让心魔入侵,从此迷失自我,意识被心魔吞噬。

这个人放任他的动作,而打算对钟子津动手,就是逼迫他结魄!

然而即便温行泽再清楚,他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来。

他的修为早已能够结魄,只是在之前他一直不愿意——他心中还在犹疑他究竟要不要转为道修,在神魂相合、灵气皈依于他的精神世界之前,他尚有机会转作道修,结魄之后还想改换道路,便是千难万险。

他没有做剑修的心性和天赋,却也从来都不明白该心向何处。

温行泽以剑指着白虎,无数的真气涌进他的体肤,年少与现在、东岛时光和历险年华、无数的记忆充斥着他的脑海,翻覆着他的心潮。

白虎手上已经凝聚起真气,逼向钟子津,仿佛害怕他结魄而迫使他转移注意力的模样。

温行泽却是清楚他的打算——这个人其实并不打算阻碍!

温行泽明白,他所谓不阻碍的原因是他压根儿看不起自己,突破本来就是如同悬在钢丝上的事情,对方期待着在他突破到一半扰乱心神——让他一生尽毁比打败他更为叫人愉悦。

他心中一切都清楚,却依旧执拗地如此选择,就如同他知道独自来寻钟子津并不如去要人来寻好、甚至不如交给穆星河来做好——他有把握,亦有计划,他以信号弹诱使对方注意自己,转移目标,同时也带着万般的风险,这一系列行动,远不如和大家一起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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