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呢?”杜月笙又问。
明楼他突然明白,杜月笙并不相信他是为了钱才来的。明楼定睛看了看,杜月笙病弱萎黄的脸上,皱纹纵横,对他笑了笑。
明楼继续看着他。他不相信自己是为了钱,那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信仰。”明楼说。
杜月笙,连同旁边涮肉的万默林都愣了一下,在这个年代,信仰这个词不少见,杜月笙的恒社里就有很多这样的学生子。但是这些人,不会被杜月笙请到小会客室里。
杜月笙袖着手,思索了一下,问:“信仰什么呢?三民主义?共产主义?自由主义?法西斯主义?”
万默林都不由看了看杜月笙,杜月笙发现徒弟在看着自己,抬头对他皱了皱眉,意思是:“我就不能知道这些?”万默林赶紧往他的碟子里夹了一筷羊肉。
明楼笑笑,却又换了个话题,说,“上海这个繁花着锦的地方,只怕也是转眼之间就成战场,我想请问杜先生,有没有想过,要把产业都迁往何处?”
杜月笙叹息着,拿筷子夹羊肉,说:“明先生,这种事情,工商界每日在吵,棉纱协会天天开会,救国抗日会也在说,不把工厂往西面迁,就是资敌叛国。”
他又叹了口气,万默林看看他,他明白师父是有些懊恼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杜月笙其实是有些看重这位明大少爷的,但是接过来一谈,也不过就是些老生常谈,只是现在挥手送客也未免过于刻薄。
明楼接着说:“工厂自然是要西迁的,但是,银行、进出口的货行、船运呢?还有,您自己呢?”
万默林有些紧张起来,不由地抖了抖腿。他的大腿上套着一把手枪。
杜月笙木然地嚼着白菜丝,半晌,问:“我?”
“走?还是留?”明楼问他。
“与你何干?”万默林不软不硬地接了一句。
“走,有走的做法。留,有留的做法。”明楼突然伸手把火锅往边上端了端。万默林急忙说:“烫烫烫烫烫,当心当心当心。”
明楼空出了当中的桌子,把一碟羊肉放在当中,说:“这是上海。”又把一盘冻豆腐放在上面,说:“日本人,海路,华北。”
左边再放了一碟白菜:“南京。”
再往左边放了一碟金桔:“长沙。”
又往左边放了一碟鱼冻:“四川。”
他往桌子上找了找,杜月笙笑着递给他一碟瓜子。
明楼在下面放了瓜子盘:“云南,广西。”他又往右边放了一颗瓜子,说:“香港。”
他抬头问:“什么东西把他们串起来?”
杜月笙试探着问:“抗日救国之民心?”
明楼没提防杜月笙来了这么句形而上的话,不由愣了愣,自问自答道:“物资,钱,水运。”
万默林有点尴尬地给他师父倒了杯酒。
明楼说:“日本国小,打仗的物资不可能自产。他必需要从欧美进口,所以他需要外汇。他从哪里拿外汇?”
杜月笙心有所动:“自然是中国。”
明楼点头,说:“对,拿法币在外汇市场兑换外汇。”
万默林插口:“兑不兑,不就是南京政府一句话的事情,不让日本人兑换不就行了。”
明楼猛烈摇头:“日本人可以让中国人来兑换。而法币的立信之本就在于可以无限制兑换外汇,如果不能兑,法币立刻就成一堆废纸。届时,中国又成银元之国,通货膨胀又无钱可用,全国物资难以调动,连军饷都发不成。这个损失比外汇损失严重的多。”
杜月笙点头说:“受教了。所以,明先生是想说,为了外汇,日本人不会动租界。”
“暂时。”明楼说,“暂时不动,但是一旦华北的治理上了轨道,金融系统和商业体系完成,他就不需要上海了。这个时间差,多则五年,少则,两年。”
杜月笙有些玩味的说:“两年?这个仗,能打两年么?”
“所以。”明楼说,“如果杜先生相信日本人三个月灭亡中国,就该直接去投诚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