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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笑声淡去的时候,很意外的,身为战魂的杨突然说话了。
“我的故乡是东南亚一个叫拉马莱拉的渔村,人口很少,只有不到三百个村民。我们父辈赖以为生的职业是捕鱼,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小船。我们把那种船称作普里当,大概只有10米多一点,最多只能载上八个人。如果把我们看做战士的话,普里当就是我们的剑,而我们的敌人则是顺着温暖洋流不断经过的抹香鲸。”
“是的,我们不捕其他鱼,唯一的目标就是抹香鲸。拉马莱拉的村民们会带着长达两米的手制鱼枪,驾着普里当追逐着在波涛中若隐若现的抹香鲸。最有经验的年长者才有资格站在船首,在接近鲸鱼的一瞬间高高跃起,把自己的体重和全身的冲力结合到一起,对准鲸尾的一处大动脉扔出鱼枪。”
“这个时候有无数种方法会杀死落水猎手。被身后劈浪而来的普里当撞碎头颅、被鲸鱼和船体挤成肉泥、被愤怒的猎物咬住拖进深海……如果没有刺中动脉,鲸鱼就会被激怒,而体力却没受到损伤,所以这一击无比重要。每一个能站在船头的猎手都是最德高望重的,也是整个村子最宝贵的财富。”
“我们所有人都靠着捕来的鲸鱼过活。当父亲们带着鲸鱼回来的时候,孩子们就会像是过节一样跑到沙滩上。我们会跳到鲸鱼的背上,然后顺着它们光滑的皮肤溜进海里。我们把鲸鱼一点一点的分解,它们的每一个部分都弥足珍贵。鲸脂、鲸肉、鲸骨、鲸肠、牙齿……这些东西被一一取出,用来点灯、吃掉、或者和其他村落的人交换生活的必需品。而掷鱼枪猎杀的猎手,则会分到唯一的鲸舌,作为最高的奖赏。”
“后来,环保主义者们出现了。他们试图说服我们不再捕鲸。他们用自己的身躯挡在我们的渔船前面,不让我们出海,并许诺给我们募捐而来的财富。于是我的父辈们妥协了,我们接受了他们的钱,放弃了捕鲸。我们尝试着建立度假村吸引游客,又试着种起了椰子。然而最后都失败了,因为我们这里除了鲸鱼,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也没有人擅长做其他的工作。”
“我们的村子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消失了,无人再捕鲸,所有人都迁往了其他的村落,拉马莱拉已经不复存在。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这样消失掉,或许是因为环保主义者,或许是因为我父辈们的贪婪,或许是因为我们这一代的懒惰。它的消失对鲸鱼们来说应该是好事吧,但是我再也看不到拉马莱拉人为了生存而赌上性命的搏杀了。他们变成了普通人,而心中的勇士已死。”
火光之中是出奇的安静,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杨用淡淡的声音讲述着他的故乡,没有遗憾的感觉也没有自豪的感觉,仿佛在念着不是他写出的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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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有一个故事。”
几分钟后,泪滴说话了。
“在一个遥远的都市里,生活着很多很多的魔法师。魔法师们天生就有着自己的魔法,有的强有的弱,但他们终归是这个都市的主人。普通的人想要成为魔法师,就必须向恶魔们请求。而恶魔会给他们一个机会,割掉他们的双臂。足够幸运的话,普通人就可以变成魔法师。于是,这座魔法师的城市里,除了魔法师之外就只剩下了没有双臂的人。”
“而魔法师的愿望是变成恶魔。恶魔们会给魔法师们一个测试,达成了测试的魔法师就会成为恶魔中的一员。恶魔的测试很简单,只要魔法师能够献给他们一对手臂就可以了。不过这对手臂不能来自于魔法师,包括他们自己的。”
“在这座城市里面,除了魔法师之外,没有人再有手臂。而普通人献上自己的手臂,则可以变成魔法师。拥有手臂的普通人全都是来自这座都市之外的流浪者,他们来到这座都市的唯一目的就是成为魔法师。所以,这项测试对魔法师们来说是无比困难的。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一个普通人,心甘情愿的放弃做魔法师的机会,把双臂送给自己。”
“一个名叫客的魔法师,用尽了一切办法,追求到了一个名叫罗的女孩。他让罗深深的爱上了他,然后心甘情愿的让客斩断了自己的双臂。客把沾满鲜血的那双手臂奉献了出去,然后成功的变成了梦寐以求的恶魔。”
“当客成为了恶魔,他看到自己变成了无所不能的存在,拥有了所有的法术和能力。他所做不到的事情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让罗的手臂复生。客无所不能之后,他发现做那些他能做到的事情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唯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那件他所不能做到的事情。”
“想要让罗重获手臂,客就要找到一双新的手臂。于是他对都市里的普通人许诺,只要能奉献出自己的双手,就让他们变成魔法师。他终于获得了一双手臂,但是当他找到罗的时候,受伤的罗已经不会再接受他送的手臂了。”
“客睁开眼睛,这才豁然发现,每一个恶魔都捧着一双送不出去的手臂,跟着一个没有手臂的人,永远的飘荡着。客的手臂无法送出,魔法师们依然想要成为恶魔,而罗也永远不会再有手臂。他这才明白,这并不是一座由恶魔、魔法师和普通人组成的都市。”
当泪滴讲完她的故事之后,我思索了很久都没回过神来。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懂了泪滴的故事,仿佛了解到了某种感情,但又仿佛没有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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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故事。”我听到韦尔奇对泪滴说。
泪滴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斜对面传来了戈兰多尼的声音:“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韦尔奇扭头看向戈兰多尼:“我在杜加德城教会待了很久,你去过教会的话应该见过我。”
“好像不是……”戈兰多尼摇了摇头,“你很面熟,你是不是挪威人?”
韦尔奇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你也是挪威人么?”
“我在那里长大的。等等,你不会是……”
“大概就是你想的那样吧。”韦尔奇呵呵一笑。
我奇怪的看着他:“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么?”
戈兰多尼在那边笑出了声:“哎呀,不得了。真的是韦尔奇·哈康啊!他可是曾经的挪威王子啊!我很久以前在电视上看过的!”
听到这句话以后,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到了韦尔奇身上。
在很早之前挪威爆发的内战中,挪威的皇室被掀翻了,整个国家乱了套,皇室成员全都下落不明。对我来说,挪威作为一个遥远的国家,那边发生的事情只是新闻里的一些文字和图片而已。我所知道的是,当时的挪威国王和女王在奥斯陆的诺贝尔和平中心发表讲话的时候,死在了炸弹爆炸案之中。
没想到韦尔奇竟然是身为挪威皇室的王子,这让我有种措不及防的感觉。
很久以前,韦尔奇在教会接纳了我、梅尔菲斯和小龙雀。那时候韦尔奇就问了梅尔菲斯一个问题,而梅尔菲斯很干脆的回答过他,诺贝尔和平中心的爆炸案就是他做的。现在想来,原来梅尔菲斯就是杀掉韦尔奇父母的人……
如鲠在喉。韦尔奇在那个时候所表现出来的异样原来是这个原因,我只是想不到他能够这么冷静的面对杀死自己父母的仇人。
看着我的样子,韦尔奇摇了摇头:“看来今天每个人都要讲一个故事的样子啊,那就让我先来吧。”
“我的故事不长。很久之前,教区里有一个中年教士。他这个人啊,属于那种默默做事的那种家伙。文化水平不高,也就是高中毕业的样子,除了教典之外对其他东西都没太涉猎过。我们经常说,不善言说的牧师不是好牧师。他就不是一个好牧师,我从来没听过他做过宣讲。最初,我对他的唯一印象就是他半跪在孩子们的面前,抚摸着孩子们的头发,露出含蓄的微笑,对他们轻声相慰,我就是这些孩子们中的一个。”
“后来,教区有牧师被指控猥亵儿童,因此掀起了轩然大波。大概有两三个牧师被控告了吧。那个时候整个教区的监护人都如临大敌,几乎要把教会掀个底朝天。然后,教会内部有人告发说,他也有过猥亵儿童的行为。”
“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告发的。告发人说,他是在忏悔室里对自己倾诉的。虽然教会有着对忏悔绝对保密的原则,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在乎这点了。现在我知道,那是一场诬告,是某个看他不顺眼的家伙编造出来的谎言。因为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的我经常和他一起独处,而他从来没有任何反常的行为。”
“人们已经不关心这是否是诬告,也不再关心任何证据,他们联合起来对他进行了'审判',他再也无法在教区内呆下去,只能被转移。然而,这件事情很快就传到了他新就职的教区。于是人们继续给他定罪,施以冷漠和憎恨,再次剥夺掉他的一切。最后,他不得不放弃了牧师的身份,成为了一个租住在廉价公寓的装卸工。”
讲到这里的时候,韦尔奇停顿了一会。
戈兰多尼坐在他旁边,手指轻轻的敲打着自己的膝盖:“诬告、陷害、彰显着人类黑暗面的恶意,这只是小恶。而那些自以为正义,对认定的所谓'恶行'施以惩罚的人才是真正的大恶——人类的原罪是愚蠢,这就是你想说的么?”
我似乎多少明白了一些韦尔奇的心理。他不杀人,因为无人可以审判他人。人类以自己狭隘的目光对别人施以审判,难免会犯错。那并非不可原谅,可是如果剥夺了对方的生命,那这个错误就永远不可逆转了。
我承认,他的哲学有他的道理。只是,这个哲学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韦尔奇笑了笑:“故事还没有讲完。”
“在这个牧师最最迷茫的的时候,他不断问自己,这一切是否是上帝的旨意。难免的,他对上帝的存在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而在这个时候,他遇上了一个人。他和那个人是在一间酒吧相遇的,借酒浇愁的他向那个人嘟嘟囔囔的抱怨着神的安排、质疑着神的存在。那个人对他说,我允许你向我问一个问题,而我会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且证明给你看。”
“听到这种像神经病一样的发言,他哈哈大笑,把对方当做了和自己一样的醉鬼。于是他随口问,神真的存在么?而那个人对他说,神是存在的。”
“原本醉眼朦胧的他,在这一瞬间,看到了那个人的神情。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但是据他自己所说,自己在听到那句话时候,突然觉得那个人是在说真的。”
“酒醒之后,他才发现对方并没有证明什么,只是告诉了自己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却一直折磨着他。原本已经变得无足轻重的信仰一夜之间变成了急需辨证的精神支柱。神真的存在么?如果是存在的,那么是不是应该继续传道?背负着神赐予自己的苦难?还是说神真的不存在?自己所经受的一切就只是没有办法得到报偿的痛苦而已?”
“牧师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被这个问题折磨的快要崩溃了。当他埋头忙于生计的时候,会觉得背离了神给予他的职责。而当他承受着痛苦的时候,又担忧着自己的苦痛毫无意义。他最痛恨的就是问了当初的那个无法证明问题,这毁了他的后半生。”
“终于,当他在病床上垂死之时,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我去了他的病房,陪他度过了生命中最后的几个小时。他告诉我,神真的存在。”
“像所有人一样,我开始的时候只是觉得他已是病入膏肓而口不择言。但是他那个时候却非常清醒,他告诉我,当初回答他问题的那个人,证明了他所说的话。”
“什么才能证明神的存在?只有神迹。当那个人毫无征兆的走进他病房的时候,牧师看到了神迹。那个二十年前所遇见的人,在他临死之前找到了他,并且如承诺的那样,向他展示了神迹。二十年,那个人竟然未曾老去。那人说,我就是神行走于地面的使者。”
“我不知道他所看到的是不是高烧所造成的幻觉,事实上那并不重要。只是,当你看着他在二十年之中是如何受到折磨的,就能体会到我那时的心情……”
“我们必须要相信一些东西。让我们成为魔鬼的并不是错误的选择,而是迷茫和踟蹰。”
韦尔奇的故事让我立刻就联想到了奥索维。只是我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情,而且这种事情也不像是奥索维的风格。也许人类的世界还有其他的里林存在,这就没人能知道了。又或许那名牧师的确遇到了神的使者,给了他得以解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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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戈兰多尼默念着这个词,笑着摇了摇头。“说起来,你们可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男性和女性之外,其实还有另外五种性别。”
大家确实没听过这种事情,忍不住对他侧目而视,都想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啊,我知道!”胡狼突然开口,“有那种中性人。”
“对,准确的说是两性人。”戈兰多尼说,“他们有男性和女性两种器官,但有的并不具备活性。所以可以分成真阴假阳、假阴真阳、假阴假阳和无性者。而两种器官都具有活性的真阴真阳性别,也叫作真双性人。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件事,是因为这些性别的人在社会活动中看上去都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他们的社会性别划分的都很明显。”
很有意思的知识,这是我以前所不知道的。
“在古中华地区,那些性别的人会被认为是畸形儿而被抛弃或者杀害。而在古印度,真双性人自从降生就会被视为'神'.文化的不同,让他们有了完全不同的命运,这真的很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由于真双性人的两种器官都具有活性,他们甚至可以自我孕育出基因完全一样的幼儿。这在本质上已经可以称为是一种永生了……”
“这么说也太夸张了。”布鲁瑟提出了异议,“决定个体之间区别的并不只有基因,后天的经历经验也具有决定性。就算生出了和自己完全相同基因的孩子,那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无论如何也谈不上是永生。”
戈兰多尼伸出手指点了点布鲁瑟,那意思好像在说“说得好”。
他继续说:“这就牵扯到了什么叫做'自我'了。以我来看,决定一个人是一个人的就是他的基因。后天的经验不能与之放在同一水平相提并论。”
他转向了初邪和我:“如果说初邪完全失忆了,那么她就不再是她了么?